左右望望,黑暗中的街道有些瘮人。他飛快地溜回佘宅,關上大門,總算覺著安穩了些。
也只是安穩些罷了,隨即鋪天蓋地的沮喪湧上心頭。素梅是個好人,可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母親也是個好人,為什麼她也沒有好報?那些幫過他的人,都沒有好報。這宅子裡對他肆意打罵的朱青顏、冷眼相待甚至落井下石的僕人們,卻都活得好好的,滋潤得很。
難不成在這世上,越是壞,過得越好麼?他一路思忖,不自覺地拐進了馬廄。他心裡記掛著要給果騮噮夜草。
馬房的小屋裡傳來阿柴的呼聲。
寒冷的夜晚,人們總是睡得很沉。就像阿柴說他沒有喂草的那兩晚,也只是因為睡得太沉,而他的腳步太輕。他原本想著不吵醒阿柴,未曾想到卻成了罪狀。
說到底,是因為阿柴,素梅才會死去。
佘非忍的心裡陰陰冷冷,似乎有一條黑色的河流在他心底淌過。而從那陰黑的河底,有幾根針似的仇恨,悄悄地浮了上來。
他轉過身,向阿柴睡覺的小屋緩步走去。
小屋的門沒有拴上,他輕輕一推,門就開了。阿柴的打呼聲更清晰了,一起一伏,顯然睡得香得很。
若是此時手裡有把刀,他大概就刺上去了。
可是他沒有。
廚房裡有。
黑暗而寂靜的佘宅,佘非忍默默地走在馬廄往廚房去的路上。
到廚房之前,雜物間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曾經見過下人們把一些鐵鍬、鏟子之類的工具放在裡邊,若是有那種尖尖的,能釘出畫素梅脖子上血窟窿那樣的鐵器,那就再好不過了。
哦,是鐵叉。他想起這種農具叫什麼。
雜物間沒有鎖門,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有灰塵在門後揚起,佘非忍捂著口鼻悶聲咳了一下。他左右望望,夜色中,屋子、雜樹影影綽綽,似藏著看不見的鬼一般。
心裡有鬼,心外便也起了鬼。
他覺著有一雙眼睛躲在那些陰影裡,在默默地盯著自己。
佘非忍壓壓胸口,告訴自己:世間無鬼,都是自己嚇自己。他跨過門檻,在滿屋的雜物裡仔細尋找,果然被他發現了一個鐵叉,很長,很長——長得幾乎有一丈。
若是扛著這鐵叉去釘阿柴的喉嚨......他伸手握住它,往外拉了拉,想要試試有多重。
哐啷啷!
他嚇了一大跳。
鐵叉子連帶著靠在一起的鐵鏟、鐵鍬一起往下落去。鐵器落地聲在這寂靜的夜裡恍如雷響,連綿不絕,直讓他疑心下一刻全宅子的人都要趕過來了。
他竄出雜物間,竄進不遠處的一棵矮樹後,只覺手軟腳軟,心臟在胸口呯呯地跳,幾乎要蹦出來。
許久,沒有人過來察看動靜。血液也慢慢地回到足底。
算了,先......不殺阿柴了。
佘非忍在黑暗中鼓氣的勇氣,又在黑暗中盡數洩了。他想再去馬廄,卻是看一眼都覺著害怕,似乎阿柴的小屋裡睡著的,便是那隻咬喉嚨的猴子。
他溜回自己的小屋,第一次覺著黑暗和寂靜是多麼讓人覺著恐懼。
此時的他特別希望有一個可以信賴的大人陪著他,不,不信賴也沒關係,只要是個人,不殺人的人就可以了。只要陪著他,讓他覺著安心,哪怕屋外是那隻猴子,也好過他一個人。
他縮在被子裡,發抖到天亮。
直到有人掀開他的被子,他不知何時已沉入夢鄉。
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