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邊的晚晴宮到西邊的綠染宮,來回不過八百步。
傅飛燕的裙裾掃過纖塵不染的雕花玉石路,玉石是泛青色的,從雲胡國還要往北的雪翼國馱運而來。
雪翼國的國土上,常年覆蓋著潔白的大雪。大雪下的土地裡,埋藏著深不可測的玉礦,平陽國師千里迢迢派出人馬,用千匹綾緞、萬箱瓷器,換回了千噸青玉,鋪造在皇宮各處——還有他自己的府裡。
宣六遙注意到了這新換的玉石路,心說不過一年時光,這宮裡倒是舊貌換新顏,看著漂亮了許多。只是為了這一層亮色,花了多少費用,勞了多少人力。
在這背後,可有人為此背井離鄉、家破人亡?
某一世的記憶又浮上心頭。黃沙滿天,前後看不到頭尾的長隊,長隊裡,衣衫襤褸的勞役們俯著身子,拖拽著裝滿瑪瑙石的板車,他們正將這些瑪瑙石,運往當時的某個園林,以便皇帝與後宮嬪妃們在園林避暑時能更心情舒暢。
他當時,是一個押隊的小將領,見著誰落了慢,便將馬鞭抽過去,督促這些可憐的勞役趕上。
是的,他有時也是一個惡人。
誰說神仙的過往不沾一絲塵埃?淤泥中來,潔淨處去,也是修行。
綠染宮從外頭看,和晚晴宮幾乎一樣,尺寸相同,紅漆所刷,卻有縷縷清香入鼻。仔細看,漆後的木頭卻是用了名貴的檀香木。
大門裡,玄關處直通寢宮的地面用大小一般的瑪瑙石打磨成圓狀鑲嵌而成,微微凸起,華貴又風雅,走路時略有些硌腳底,卻竟然舒服得很。院裡養了兩隻孔雀,一白一綠。白的勝似雪,綠的熒勝玉。見著人來,孔雀屏開,尾羽金光點點,令人驚歎。
端的比晚晴宮氣派許多。
傅飛燕垂著眼,嘴角扯著勉強的笑,顯然這些她都看在眼裡,卻發作不得。畢竟梅紫青是聖上的生母,有平陽國師撐腰。
寢宮門口,只站了兩個宮女。理當出來迎接的西宮皇太后梅紫青,倒像是接見位卑的太妃,大剌剌地坐在正屋的椅榻上,面前一副黑白棋盤,手裡拈著一隻棋子,口裡隨意招呼著:“姐姐來了呀,正好,缺一人對弈呢。”
像是傅飛燕上趕著來陪她下棋似的。
並不是今日才如此。從前先皇在時她便這般倨傲。
傅飛燕的眼裡掠過一絲不悅,卻仍是笑著:“六遙回來了,他要過來跟你請安,我就陪他一起來了。”
梅紫青這才抬起眼,銳利的目光在宣六遙身上轉了一圈:“出落得這副好模樣,讓我想起我苦命的三今和四年了。快快賜坐。”
傅飛燕略略變了臉色,她還想起她的一梧和兩桐呢。
宣六遙鎮定自若,謝過坐下。
他已想明白梅紫青倚仗的是平陽。而平陽已經掌握了宣五堯,沒必要再來對付他,再說了,他這個皇子只要不“興風作浪”,說不準何時平陽還要用到他。
兩個女人開始和和氣氣地閒扯,說來說去便說到宣五堯和宣六遙的婚事上來。
“姐姐,你還別說靈山清靜無聊,讓六遙給你生一堆孫兒,可不就熱鬧了?六遙不是跟著上央在山上修道嘛,學的和欽天監的活差不離吧,那監正的孫女年紀和六遙合適,不如讓聖上作了這個媒,倒也是喜事一樁。”
傅飛燕的臉色紅了又白,咬了咬唇又笑道:“六遙年紀還小,不著急婚事。不過妹妹說得對,六遙是學了一些道術。”
她又湊近梅紫青,神神秘秘地低聲說:“聖上也到了該選秀的年紀了,到時送上來的適婚女子啊,最好先看一下她的命格。命格好,不但享福旺後宮,還能開枝散葉,子孫滿堂。命格若是不好,那女子自己短命夭壽倒也罷了,只怕擾得後宮不清靜,也亂了聖上的心情。”
梅紫青的眼神頓了頓,似乎有些動心。半晌,她微笑道:“也是。到時讓國師或欽天監正把一下關,好好挑一挑。”
傅飛燕嘖了一聲,卻未說話。
似是有話未說。
梅紫青勉強問道:“怎麼,不妥麼?”
“也沒什麼不妥的......好得很。”傅飛燕笑了笑,故意端起茶盅放在鼻下慢慢聞,在唇邊綻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屋裡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