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怕擾了先生。”
宣六遙頗是心虛,上趕著要去敲上央瘦巴巴的後背。
“不必了。你母后囑你回宮裡一趟,你就去吧。順便去看看胡十七夫婦,想來他們的孩子也到了出生的時候了。”
“是。”
到靈山三年了,宣六遙這是第一次離開靈山。
他和阿九牽了馬下山,轉去那個山洞裡掛馬車廂。
那車廂在山洞裡已經安置了三年,仍和之前一樣,連墊著的褥子都不見半分潮氣,就連當年阿九受傷沾染上的血漬,也似乎只要加點水就能重新變成鮮血似的。
他和阿九這三年裡,個子都長高了。
一過年,他就要十歲。而阿九此時也有十八九歲,雖自帶不足,肩膀和腰身比從前仍是寬闊了,尤其這三年在山上,各種雜活重活,他做得很多,從前的柔弱氣少了許多,倒顯出些氣概來。
他把馬車廂套上馬身,手腳利索。宣六遙站在一邊看著他,想起他曾舍了命護他,看著他此時的變化,心裡頗為感觸。
阿九套好馬車,回過頭來,見宣六遙楞楞怔下的,他扯了扯嘴角,將他抱上車轅,又替他掀開簾子,待他進廂後,才一躍跳上馬轅,抖了抖繩索:“駕!”
車身微微動了一動,便沒有動靜。
“駕!駕!”
阿九吆喝著,抽響了馬鞭。
宣六遙掀開簾子,探出半邊身子詢問:“阿九,怎麼了?”
阿九微紅了臉,跳下車轅拉起馬繩:“無妨,大約是這馬好久沒拉車,生疏了。”
他不說是因為他第一次趕馬——不會。
一路上,主僕二人,一個在車廂外專心趕馬,一個在廂內閉目養神。只聽著馬蹄敲擊地面,嘚嘚有聲,還有車輪轆轆,只覺一道布簾,將兩人劃成了天南與地北,靜默無話。
在山上的日子裡,不知從何時開始,阿九越發沉默寡言,總似藏著些心事似的。
宣六遙也不知如何寬慰。山裡的日子,總比不得宮裡或京城。
天色暮時,馬車停了下來。
車外有小二招呼的聲音:“客官住店?”
他才想起忘了交待阿九從胡十七的村子走,罷了,回來時再從那邊過吧,反正也要在京城買東西帶給他們的。
客棧裡暖和了許多。
一樓的大廳是吃飯的地方,擺著幾張大桌,已經坐滿了大半。上了燈,襯著飯菜的熱氣,再有高高低低說話的聲音,一下子熱鬧就出來了。
兩人站在樓梯下發呆,都有些眼眶發熱。
人間煙火氣,久別重逢了。
“客官這邊坐”響亮的招呼聲把他倆從感懷中驚醒。
店小二將兩人引到大廳角落處的一張小桌,小桌雖不大,視野卻好。面朝門坐著,一眼便能將店堂門口的來客和大廳裡的人盡收眼底。
飯菜上齊,宣六遙和阿九都已飢腸轆轆,下箸如飛,狼吞虎嚥。
“這位小公子,讓讓。”耳邊突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一個濃眉長目,長著鷹勾鼻的持刀男人擠到宣六遙身邊,一抬肘,把正在嚼飯的宣六遙擠出了半張凳子,差一點捧著飯碗一屁股落到地上,幸得一旁的阿九伸手拉了一把,才不曾跌跤。
宣六遙端著飯碗站在桌邊,望著這個男人。
男人其實年紀不大,仔細看,約摸二十來歲,面板有些黝黑,便顯得老成。他穿得平常,普通的布料袍子,卻也不像那種靠苦力過活的老百姓,更是虎背熊腰,眯著眼盯著店門口時,很有威勢的樣子。
最特別的是,他那雙眼睛,在不算明亮的燈燭的光線下,似黑似灰,還透著一層幽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