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江聿沒有告訴夏榆音他要去老宅,去江明義住的地方,也沒告訴他自己要故意去挨巴掌還留下錄影。
他也沒料到夏榆音會親耳聽到江明義說自己是瘋子生的,以後也會變成瘋子,說母子倆一樣惡心,也沒料到母親會突然沖出來撲向江明義,將他摁在地上廝打。
“那些話你不要聽。”
“但我已經聽到了,”聰明如夏榆音,就算他智商對半砍,也能看出來江聿那窒息的家庭環境,“所以我不能當做沒發生。”
坐在對面的江聿卻顫抖起來,“那你不要信。”
這回輪到夏榆音沉默了,他安靜地給江聿上藥,整理完藥箱才開口:“你可能是……不想讓我看到你不好的一面,這很正常,但我早就見過你更狼狽的樣子了,也並不會因此覺得你是個陰暗心壞的人。”
“如果你有任何一個方面是我接受不了的,我都不會跟你在一起。”
“我會正視你,你也正視自己,好嗎?”
原來這些話他早就聽過了,還不止聽了一次,只不過他從來沒有意識到,他也可以向他索求點什麼。
眼睛一花,面對面坐著的兩個人消失不見,龜背竹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夏榆音近在眼前的臉。
耳邊風聲已經停息,深夜大街上人也少了許多,江聿趴在辦公室的桌子上,旁邊只有一盞小燈。室內並沒有開暖氣,但他渾身都熱,嗓子幹疼,勉力睜開眼看匆忙趕來的夏榆音。
額頭摸上來他的手,冰涼的,江聿聽到他低聲呢喃:“燒了……”
接著就是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各種藥片的滾動聲,測溫槍“滴”一聲後他就被架起來,嘴裡慢慢灌進藥液,額頭涼涼的。
“酒精給你塗一下吧,沒找到冰涼貼。”
“怎麼這麼晚還過來?冷嗎?”江聿見夏榆音臉色陰沉,眉宇間是掩不住的憂心。
“還問呢,小曹跟我說你電話打不通,以為你出什麼事兒了。不舒服還加班,發燒了也不說,就死扛,”夏榆音找到了冰涼貼,一巴掌拍到他額頭上,“我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
涼意刺激大腦,江聿“嘶”一聲:“沒事的……我身體好著呢。”
“溺水了你就只剩嘴皮子會浮起來。”夏榆音靠在桌邊,修長雙腿交疊,歪著頭看他。
“我好了。”他臉還發紅,眼神迷離,就敢繼續開電腦,嘴巴比防彈玻璃還硬。窗外寒風又呼嘯起來,樹木搖動,燈影憧憧,江聿偏頭看向窗外,不讓夏榆音看他的臉。
夏榆音站直了,拎起藥袋子就要走,狡黠道:“好了?好了那我走了,你繼續。”
聞言,江聿突然起身,從背後抱住已經走出去幾步的人,手按在他腰上牢牢扣住,臉埋進頸窩。他體溫很高,火炭一樣貼上來,連帶著夏榆音也燥熱起來,悶得快要出汗。
“你走吧。”
話雖是這麼說,但他絲毫沒有要放人走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手指插入夏榆音的指縫,另一隻手就要把手掌下的衣物往上推。夏榆音反應快,按住了那隻不安分的手。
“別找死,松開我。”
“不。”
夏榆音抽出手回探他額頭,燒退了一點點。他把背後的人撒開,拉進休息室往床上一扔,坐到椅子上,“躺著去,退燒前別出來。”
“那你還走嗎?”他悶在被子裡露出眼睛。
都坐這了還問還問,“走,你睡著我馬上走。”
“那我不睡了。”
“……”祖宗,你睡吧。
夏榆音把他強制關機,再一屁股坐回旁邊椅子上,抽了本書悠哉地看,本想等江聿睡著了再走,卻無知無覺坐著睡了過去。而床上的人聽到翻書聲停止,悠悠睜開眼,起身把夏榆音抱到床上擁著,吻了吻那枚耳後痣,終於願意安心睡去。
到後半夜,鼻尖那令人眷戀的氣息越來越淡,終於聞不到的時候,他猝然睜開眼——
眼前只是空蕩蕩的、陰暗的客廳。
——
江聿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半天,想起那些清醒的幻覺與夢境,他粗率地以為自己只暴露好的那一面,夏榆音就會一直喜歡自己。
結果捱了一個五年的大巴掌,狠狠將自己打醒。
他就這樣坐著看滿地狼藉,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洗了個澡,把自己收拾好便奪門而出,在太陽躍出地平線的時刻,他開啟了夏榆音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