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義“哼”了一聲,又一口氣喘上不來,開始劇烈地咳嗽,漲紅了臉,額頭青筋凸起。
“不用緊張,我只是來跟你聊聊天,順便彙報一下江家的情況。”夏榆音從袋子裡拿出一個梨,慢慢地削起來,刀口沿著果皮一圈圈轉,說完這句就沒了下文。
江明義陰惻惻的,沉默地盯著他,“江家——能有什麼情況?”
“給你,挺甜的,”夏榆音略過問話,只說自己想說的,見對方沒有要接梨子的意思,他直接往江明義手裡一放,“吃一口少一口了,不用客氣。”
江明義捏著梨子,捏出幾個凹洞,汁水順著指縫流下來,在床單上染出一片淡黃色的痕跡。夏榆音正拿著另一半在吃,見此情景,瞬間沒了胃口。
幹脆閉著眼睛吃。
“你到底想說什麼?”江明義看著對面還在不緊不慢地吃梨,甚至閉著眼睛吃,他的耐心被一點點消磨,喉嚨裡堵著一口氣。“其實沒有話要說吧,”他了然一笑,自以為看破了對面的伎倆,“江聿是不是已經被股東大會票走了?我就說……咳咳!按照我的規劃走準沒錯的……”
他沒料到對方輕哼一聲笑了出來,笑得嘴裡的梨子都沒空嚼。
“您老想象力還挺豐富,不知道你到底在規劃什麼,還能看得到那一天嗎?”
“你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江明義臉色驟變。自從生病以來,他就聽不得那些死啊活的,也聽不得有人話裡話外咒他去死。但病體孱弱,有時就算聽到了,也只能在病床上掙紮著,用顫動的儀器管道表達不滿。但從來沒有人在乎。
可惜的是,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他出現巨大的情緒波動。只是剛才那一聲憤怒質問,就已經快要耗幹了他的精氣,他迅速地癟下去,倚靠著癱在枕頭上,歪斜地看著夏榆音繼續吃梨。
夏榆音從江聿身上看到了爭強好勝的性格的遺傳,也大致猜到江明義對自己的現狀和年輕時志得意滿的樣子有天大的落差。
年輕時躊躇滿志叱吒風雲,一手建立了江月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可惜人到中年萬事休,連腦子也被驢踢了,勞民傷財的事做得風生水起,硬生生把江月發展得倒退了十年。
現在躺在冰冷的、一點二米的床板上,不知他作何感想。
這樣的人最好懂,英雄遲暮,就是他們最大的痛。
所以在說出最後那些話之前,夏榆音要把他的體力和心力全部耗盡,然後一擊斃命。
“沒關系,有氣你就撒吧,現在這樣誰都不想的。”夏榆音站起來,把窗簾全部拉開,房間內一片光亮。他轉過身,手往後撐著窗臺,傷感了一會,又豁然開朗道:“很多哲人都說過,死亡是為了更好地理解生命的意義,那——你現在應該深有體會吧?從這個角度來說,我還挺羨慕你的。”
“你確實做了很多大事,錢、權、地位都有了,你以為自己的死能重於泰山,但……”
他拍拍手上的石灰,走近病床,擋住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在江明義眼前投下一片陰影。
“你這輩子拋妻棄子,引導校園霸淩,又家暴再婚妻子……你是很偏愛你的小兒子,但實在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工作嘛,你又弄出一筆又一筆爛賬,造了一棟又一棟爛尾樓,擾民、破壞環境的事做了一件又一件……”
“唉,”夏榆音深深嘆了一口氣,“你兒子說得沒錯,你就是個賤人。”
最後兩個字他咬得很重,幾乎是對著江明義的耳朵在說。
“不過沒關系,反正誰到了最後都是輕飄飄的一張死亡證明,或者一把骨灰。”
江明義渾身顫抖,費力抬起手臂指著夏榆音的肩膀,最終無力地垂下,只剩下喘氣的體力。
“你滾……你們謀殺……”好似爛風箱在運作。
一輩子僅此一次的迴光返照,江明義還沒來得及吃一個梨子,就草草迎來了尾聲。
“沒有謀殺,”夏榆音又開始削梨子,削完後他拿起被捏壞的那個,再放上新的,在江明義耳邊輕聲道,“這是命啊。”
“自作孽,不可活。”
夏榆音站起身,擦了擦滿是果汁的手。出門前,他停住腳步。
“哦對了,我忘了說江家的情況了。”
“江家很好,江明霖夥同江向錦進行重大經濟犯罪,並涉嫌知識産權侵權,另,江向錦殺人未遂,兩人數罪並罰,會在牢裡過很安穩的一生。”
他說著說著轉過身,冷漠了半天的眼睛裡露出一點溫柔光暈。
“江聿也很好,能吃能睡,心情好身體好,江月在他手裡不會出差錯的。方悅女士情況也穩定下來了,還養了一隻貓。”
“總之——江家很好,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