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只陷了一半,似乎就觸底。
兩人穩當地落在了一片水面上。豈目所及是一片茫茫黑暗,暗無天光,就連身邊人都看不清。
還好沉伶拽著牧鏡塵的手臂,他屈起食指在牧鏡塵的手臂上撓了撓,“牧鏡塵。”
牧鏡塵猛地伸手拽開他,暴戾之聲頓起,“滾。”
沉伶被無情甩開了。
天光在這一聲滾字中傾瀉而下,照亮了他們所在的地方。
一片無盡的黑潭顯現,冰冷刺骨的寒氣迅速包圍而來,空中彌漫著潮濕和腐朽的味道,陰風陣陣,吹得牧鏡塵身上的鐵鏈哐哐作響。
沉伶這才發現,牧鏡塵被幾條黑色粗壯的鐵鏈牢牢釘在了潭心的一塊青石上。他身上的白色長衫濕漉漉地貼在身上,清晰可見每個穴位上都被釘上了吞穴釘,披散的長發大半落在水潭中,發絲淩亂糊了一臉,模樣狼狽,可身形依然挺拔。
沉重的呼吸聲傳來,沉伶走近了些,他撥開牧鏡塵臉上黏糊的頭發,被他的神情駭住。
自相識以來,牧鏡塵常著一身白衣,配上俊朗飄逸的外表,妥妥一副仙人之姿。
此時的他卻不一樣,呼吸急促,臉頰泛紅,清冷的眼眸蒙上了一層薄霧,多了幾分迷離與朦朧。他盡力收斂神色,可四周不斷攀升的氣溫和閃爍不定的目光將他洩露得徹底。
灼熱的呼吸灑過手背,被烈火灼傷的痛感一閃而過,刺得沉伶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立馬察覺到不對,“牧鏡塵,你怎麼了?”
沉伶釋放伏黎恪欽的憶鈴幻影時,看到了一段牧鏡塵的靈識。可這段靈識被鎖了,沉伶無法釋放,這才想著拽上牧鏡塵來憶鈴中探個究竟。
沒想到一進來,牧鏡塵竟然被鎖在了一片黑潭中。
“不準,說話。”沉伶的聲音像是一記毒藥,咬得牧鏡塵渾身生疼;又如一滴甘霖,讓他在無盡的痛苦中尋得一絲爽快。強烈的疼痛與微弱的快感交替而行,牧鏡塵被折磨得痛苦不堪,意識逐漸混沌,靈境之海的漩渦處似乎有一片被封禁多年的禁區蠢蠢欲動。
豆大的汗珠從牧鏡塵的臉上落下,落在黑潭的水面上,蕩漾起一圈圈水波紋。滴答滴答,在安靜的黑潭裡顯得尤為抓耳。
一道無形的枷鎖在靈境之海絞擰翻騰,粗大的鐵鏈開始劇烈晃動起來,無數道黑色的氣霧從鐵鏈處升起,鑽入牧鏡塵的脈絡中。
牧鏡塵全身繃緊,緊咬牙關,面部肌肉不斷地扭曲顫動,彷彿隨時要昏厥,右眉上的紅痣鮮豔得彷彿在滴血。
沉伶下意識地伸出食指,指尖輕盈如羽,點在那顆紅痣上。
周圍的空氣立馬震蕩起來,一股暖流順著指尖迅速蔓延,沉伶頓覺心跳加速,血脈沸騰。
紅痣由內而外地釋放出一道霸道奪目的紅光。瞬間,整個黑潭都被紅光籠罩,潭內溫度急速攀升。過了一會,紅光漸漸聚攏,彙聚成一條紅線。紅線兩端迸出一圈圈紅光圍繞著指尖和紅痣旋轉,兩人之間的距離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近。
這時,一道血光從紅痣中湧現,經由紅線流入沉伶的指尖,流入他的心頭,帶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一聲古老久遠的嘆息聲在黑潭內響起。
血光一閃而過,紅線漸漸消失。
沉伶移開指尖,發現牧鏡塵右眉裡的紅痣徹底消失不見。
一股火熱的灼傷感從沉伶的胸口處傳來,沉伶扒開衣裳一看,只見他的胸口不知何時冒出了一顆紅得滴血的痣。這顆痣,和牧鏡塵消失的那顆紅痣一模一樣。
牧鏡塵的紅痣轉移給他了?
此時,又一股跳動的溫熱湧來,沉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處,第一次感受到心髒的跳動。
他的心...動了。
沉伶飛升醒來後,外表看似與常人無異,但卻非常人。
在此世間,人以心髒跳動為存活標誌。即便是以人皮製成的人隗,雖能修道,但沒有心跳,也只能歸為死物。
沉伶亦是如此。他修為高深,天地之間的神力都能信手拈來,可他卻沒有心跳,是世人口中的死物。
沉伶以為這是神仙與凡人的不同處,也未曾因此受過影響,就沒在意過此事。
現在驟然擁有心跳,感覺又截然不同,甚至有一種想落淚的沖動。
只是還不等他落淚,牧鏡塵先落了。
當然,落的是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