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噩兆,有這份功能嗎?
黎漓是魅惑十足,對這堆爛肉,又有什麼吸引?
這便是歡喜咒孃的厲害之處,每道咒文,勾動的是心靈最深處的慾念。所謂欲,並非單純的情慾。或者具體來說,引發情慾的是更多複雜的慾望集合。
例如一位半遮半掩的胡女彈琴,是否比她一絲不掛更具有魅惑?同樣容貌不差的男子,若飽讀詩書、孔武有力,是否比在田野耕地更具吸引?
半推半就的拒絕,總比主動送上門的讓人懷念。這其中只是單純的情慾嗎?自然不是,若真的如此簡單,為何生靈之繁衍能作為本能的靈性象徵。
就連道法祥瑞,相生相剋,又何嘗不是一種陰陽天地至理。
故而秘咒歡喜菩薩,吸引香火壯大自身,可不是粗陋的勾引,那是妓女才會乾的事。當然,若利益夠大,加香火,她比妓女或許更好用。這位葷素不忌的香火欲神,可不在乎對方是怎樣的形象,從本質上說,她也是被情慾控制的,才能更懂此道。
黎漓每加深一層道法,香火感悟便多一分。但心中莫名的記憶,以及湧動的燥熱情慾,紮根在心底。
深坑中的槐樹,本來猖狂的怨念,竟然在不停地退散。
溫俞望著於他合成一體的妻子,似乎又有些痴狂。
這位痴心郎君,一心一意地愛著他的妻子,便是最高階的情慾。黎漓用香火之力勾動他內心的深處的卷戀,即使對著妻子的屍體,他的愛意都濃郁至極。
若問溫俞為何走到今日,不就是不甘心、不相信妻子的死亡。其噩兆化的根源便在於此,那麼情慾之術最為適用。
黎漓一步步靠近,周邊響起莫名女子的喃呢。
“溫郎,你這是何苦,我曉得你之心緒,你也該懂我的宿命。既然天命不可違,生死陰陽相隔,又何必這般執著,反倒讓我瞧不起。”
“我本是普通人,若沒有你拼命打拼,賺錢養家,甚至如此維護妾身。或許我早已淪為勾欄戲子,被人毆打身亡。”
“還記得那年雪夜,我父親去世,是你拉著牛車,不辭辛苦……”
“秋日冷雨,我體虛嘔血,你夜晚找遍每一家醫館,跪地請求……”
隨著黎漓走進,一樁樁過往之事,清晰描繪而出,有哀怨、有痛苦,更多的卻是甜蜜與幸福。兩人十數年的苦苦相依,此刻被陌生女音道出,催人淚下。
事實上,融入血肉的槐樹,樹幹上留下兩道血水,整個軀幹都在不停地顫抖。
香火之息越靠近槐樹,女子的聲音越真切,甚至風情萬種的菩薩銅身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粗布衣,溫柔而賢惠的婦人,款款走來。
她顯得那麼無助,那麼無害,明明只是柔弱婦人,卻走入槐樹蔭下,抬起手伸向腐朽的血肉樹幹。
這麼柔弱的女子,槐樹只要用它剛剛凝成的粗骨枝葉輕輕一掃,就能把她砸成肉泥。可偏偏此女彷佛有魔力,即使槐樹抖動地快要散架,都沒有掄下哪怕一根枝葉。
相反,在樹幹之上,一具男性的殘面漸漸浮現。他的半張臉已經被啃食一空,就連骨頭都融化成槐樹養料。右邊只剩下薄薄的麵皮,勉強覆蓋,空洞洞的眼眶渴望看一眼對方,卻連看得資格都沒有。
當女子的手輕輕撫摸到溫俞的臉上,所謂的形貌、聲音,瞬間轉化為密密麻麻的咒文,從內裡灌入,將槐樹的根基徹底撐爆。
“你不是她!”
疲憊的聲音從樹內傳來。
“謝謝!”
終究在噩兆之息被壓制的情況下,恢復了清明。這句感謝,或許是認可女子所言,其妻子也不想要溫俞變成罪人;或許是重現了妻子的音容相貌,讓他能夠再見一次摯愛。
但這都不重要了。真以為溫俞無法辨認出秘咒化形的真假嗎?其實早有所感。可那又如何,如此痴情的溫俞,願意為妻入魔,自然也願意為妻受騙。即使說的是假話,心甘情願,自己騙自己,就連噩兆侵蝕也難以阻擋。
或許當溫俞被侵蝕日久,變成一個只知怨恨,早已忘記妻子容顏聲音的怪物,那時怎樣的幻化都無濟於事。可此時此刻,剛剛轉化噩意,卻沒有完成,正是最容易毀滅之刻。
緣起緣滅,便在此中輪迴。
黎漓身形顯化,巨大槐樹已經被咒文吞噬,餘下雜誌化作一團塵灰,落於她的手掌。
她輕輕一吹,歸於塵土,兩人終於安寧。
經歷此役,她本以為自己會悵然若失,為屬下伸張正義,心中會有舒緩。
沒有,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