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天邊,掛著幾團豔麗的彩霞,映照著蒼茫的大地一派燦爛。一座低矮的小山丘上,處處都是茂密的紅湖洲獨有的紅樹林,在落日的餘暉中呈現著朦朧的光彩,隨著落日的下墜又逐漸暗淡,夜幕降臨,天地慢慢漆黑。
樹林中曲折蜿蜒的小路上,卻忽然傳來一陣馬蹄的聲響,混雜著車軸滾動的吱吱聲和車伕的呼喝,在暗夜中極為鮮明。嘈雜聲由遠及近,原來是兩隊騎手簇擁著七八輛一式的馬車正連夜趕路,這些騎手清一色都是膀大腰圓的壯漢,單手舉著火把,黑色勁裝,胯刀帶劍,座下的駿馬也是膘肥體壯,一看就是百裡挑一的良駒。火光中可見中間最高大的一輛馬車左側,懸著一杆三角形的小旗,外銀內金,繡著長合鏢局四個大字。
看人群神色輕鬆的樣子,應該是剛走完一趟鏢,踏上了歸途。小山丘往北七十里,有一座覽月城,長合鏢局便是落戶其中。
覽月城轄地約800萬人口,地處紅湖洲西北部,再往北百萬裡外,就是藍星五洲四海中讓人聞之色變的烈日海,烈日海沒有四季,常年都是令人感到恐怖的高溫,一般人最多深入三四里,必定被這股高溫烤成人幹,是紅湖洲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禁地。紅湖洲位於藍星東南部,其北是烈日海,而西側卻又貼著同樣恐怖的無風海。顧名思義,無風海全年風平浪靜,彷彿一潭方圓億萬裡的死水,天空是一望無際深沉的灰色,生氣凋零,凡人如果進入其中一時半刻,必定耳鳴眼花,精神萎靡,繼而大病一場,稍有徘徊遲誤,必將一命嗚呼。
紅湖洲夾在這兩者之間,氣溫之高 也迥異於其餘幾洲,乾旱少雨。地面植被大多僅有短暫的綠色時光,就會蛻變成一抹灰紅,形成藍星獨特的紅樹林景色。洲內的大小湖泊,也因此染上了或深或淺的紅色,紅湖洲因此得名。
而覽月城西北百萬裡外,是紅湖洲連線中央黃土洲的唯一通道,火沙漠。根據前人的記載,此地原本並非沙漠,反而是一帶頗為茂盛的森林。在烈日海經年累月的薰陶下,才在不知道多少年前演變成了火熱的沙漠形態。綿延千萬裡的火沙漠,對紅湖黃土兩洲之間的交流構成了巨大障礙。
一條秀麗的大江穿城而過,宛若飄柔的絲帶,襯托著覽月城別有一番溫婉的風情。長合鏢局的宅院,便處在江邊的兩排建築之中,四平八穩並無特殊之處,簷下掛著兩盞風燈,庭前長合鏢局的牌匾若隱若現。院落內較偏僻的一角,有一座不大不小三四層的閣樓,樓內一間收拾整潔的廂房內,一個約十一二歲的男孩已經入睡,這孩子臉色蒼白,面容普通,倒是兩道濃眉飛揚入鬢,平添幾分莊重。一位看不清容貌的老嫗,望著床上熟睡的男孩輕嘆了口氣,便吹滅了房中的油燈轉身而去,隨手掩上了門扉。
山丘密林的小路上,車隊正緩緩前行。打頭開路的兩名騎手,一個面目粗獷,蓄著一圈粗 硬的絡腮鬍,腰間掛著一對猙獰的狼牙棒,另一個面白無鬚,一對細長的眼睛精光四射,背後插著兩柄短槍。
‘王老弟,你的奪魂槍越發的精妙了,前幾日碰到的江南五鬼,手底下著實不弱,卻在你手上走不過三十招,就一齊去見了閻王,老哥我實在佩服得很’,絡腮鬍目視前方,不動聲色的說道。
‘馬大哥真會說笑,小弟這點工夫不值一提,只是那五鬼徒有虛名而已。倒是今次這一趟頗為順利,我們又可休息月餘,明日不妨到聚賓樓共謀一醉’,無須漢子雙目一轉,顧左右而言他的回道。
‘嘿嘿,我們長合鏢局在吳總鏢頭的帶領下日漸興盛,敢不開眼跑來找茬的是越來越少了,今次這一趟鏢數目雖然不小,麻煩卻是不多。想來不久以後,我們鏢局的生意做到車西國也是水到渠成。這次出門時間倒也不短,回去的話我老馬還有點家事要先行處理,王老弟還請自便’,絡腮鬍先是一陣遐想,繼而話鋒一轉卻說出了推辭的言語。
‘哦,馬大哥竟然如此顧家,倒是小弟唐突了’,無須漢子並不介意,微笑言道,‘吳總鏢頭近幾年深居簡出,除洽商幾單極為重要的生意而外很少露面,一身功夫越發深不可測,不知道那瘋魔舞如今練到了第幾重’。
‘嗨,吳總鏢頭的事,哪是能胡亂猜測的,我等只要盡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吳總鏢頭的本事越大,將來我們能沾的光就越不小’,絡腮鬍表面看起來粗獷,心思卻也細膩,並不胡言亂語。
‘這倒也是’,無須漢子摸了摸下巴,隨意掃了眼路邊,突然發出一聲輕咦。絡腮鬍驚訝之下,也打眼望去,只見前邊路旁半人高的野草中藏著一團陰影,因為夜色的掩蓋,此時才被發現。兩人對望一眼,看見了彼此深深的戒備,同時勒住馬韁,迅速摘下了武器握在手中。
後邊隊伍馬上察覺到前面的異動,立刻停步擺出了警戒姿態。中間最高大的馬車裡,更是有一道身影一躍而出,空中一個輕巧的翻身,落地無聲,穩穩站在了絡腮鬍身後。
此人儒衫錦帶,濃眉大眼,國字臉上剛毅的線條,自有一番逼人的氣勢,他正是這支隊伍的領隊,長合鏢局九大鏢頭之一的斬月書生萬山明,一手斬月劍法極為犀利,其夫人方愛雪也劍法不弱,人稱長合雙劍,在覽月城一帶薄有聲名。
無須漢子轉身拱手一禮,並沒有說話,只是眼神示意這位萬鏢頭看向不遠處草叢中的陰影。萬山明默默張望了片刻,陰影似乎是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形,只是在夜色中看的不太分明。略一沉吟後便打出一個探查的手勢,三人呈倒三角隊形向陰影緩緩挪去。
陰影一動不動,剛一走近,絡腮鬍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只見草叢中趴著一位髮髻散亂道裝打扮的老者,漆黑的道袍背後是一幅黑白相間的太極圖,其中摻雜著一縷縷金光閃閃的金線,緩緩律動著讓太極圖彷彿活物一般,稍一凝視便覺頭暈眼花,實非凡品。可怖的是老道肩頭掛著一隻拳頭大小的蜘蛛,通體碧綠,八隻粗壯的蛛足前端各有一個鋒利的倒鉤,滿嘴令人心寒的獠牙。老道背上有一個碗口粗的傷口,仍在不停的往外滲著泛綠的毒血,讓人觸目驚心,顯然正是此獠的傑作。三人心中一凜,不覺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萬山明雙眉往中間一擰,表情嚴肅的看了半晌說道,‘這東西看起來雖然可怕,不過好像不是活物’。
‘哦’。絡腮鬍和無須漢子聞言不禁睜大雙眼仔細瞧去,發現毒蜘蛛果然身體僵硬死氣沉沉,一對隱蔽的小眼睛已然全白,僅是因倒刺勾住道袍掛在上面而已,身下的老道倒是生死未知。不過這蜘蛛一看就毒性猛烈異常,想來早已是老命不保。
三人再次互望一眼後,無須漢子小心翼翼的探出手中短槍朝毒蜘蛛靠去,接著以閃電般的手法擊出。叮,十分刺耳,短槍在無須漢子內勁的灌注下幾可摧金斷石,毒蜘蛛卻只是一滾而落,叮叮噹噹的掉在小路上,並沒有預料中一槍入體毒液飛濺的場面出現,讓三人又是大吃一驚。
然而未等三人再仔細觀察,一直趴著的老道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響動的刺激,似乎頭顱微動的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呻吟,這讓邊上的三位一驚再驚。
萬山明微一示意,絡腮鬍便將手中的狼牙棒利索的往腰間一掛,再雙腿一動攸忽就到了老道跟前,兩隻常人大腿粗的手臂一探,一手扣住了老道的脈門,一手搭在了其頸側,無須漢子也三步並作兩步跨到了旁邊,警惕的注視著眼前的動靜。
片刻後絡腮鬍便頭也不回的說道,‘萬鏢頭,這人果然沒死,只是身體十分虛弱,還在昏迷之中’。
‘奇怪,這毒一準是沾之立斃,他怎麼可能還能活著’,無須漢子心中一鬆,卻忍不住又抓了抓光禿禿的下巴疑惑不已,一伸手將老道翻過身來。
老道鶴髮童顏,面容可親,只是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虛汗,麵皮略微泛青,左手扣著一面破碎的八卦鏡,右手掌中一柄光禿禿的拂塵,上面許多焦黑。
‘哦,待我看看’,萬山明身形一晃趕到一旁,平伸兩指搭在了老道的腕脈處,眯著眼睛琢磨了半晌。
‘果然是毒氣攻心脈象虛弱,不過年紀雖老卻是筋骨強勁,氣息悠長,未必不能設法救治的’,萬山明吐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道。
‘這...’,聽到此話,絡腮鬍和無須漢子卻是一陣猶豫。畢竟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眼前頗為詭異的老道明顯是身臨仇殺,如果他們貿然介入,恐怕會擔不小的風險,尤其是另一方居然有毒蜘蛛這樣毒辣的手段,怎不教人敬謝不敏。
絡腮鬍和無須漢子相視苦笑,兩人怎會不清楚,跟前他們的萬大鏢頭,顯然是又動了惻隱之心,氾濫起了一些治病救人的俠義宗旨。畢竟萬大鏢頭斬月書生的名號,反倒沒有其仁義劍客的名聲那般人所共知。尤其是他那幼子身染沉痾之後,萬鏢頭行俠仗義的次數與日俱增,好為幼子積福消災。
一聲咳嗽後,還是無須漢子說出了自己的一番斟酌,‘萬鏢頭,這毒蜘蛛的毒性如此兇猛詭異,屬下聞所未聞,恐怕非我等可以化解。老道士現在是毒氣攻心命在旦夕,萬一在我等處身死,反而解釋不清,這會給鏢局帶來很大的麻煩’。
‘王師傅勿需過慮,我輩伸手相助只要盡力即可,倘若不治也是天意如此。我們長合鏢局向來秉承和合諸邊理念,今日路逢此事也是善緣,不能不稍盡心意,不必過多聯想’,萬山明卻是絲毫猶豫沒有,朝著車隊又是一聲招呼,‘張老何在,勞駕請近前說話’。
火光中隊伍一分,一位身形矯健蓄著八字鬍的瘦削老頭,揹著一個小箱子走上前來,即是車隊的隨隊醫師,萬山明口中的張老。
‘萬鏢頭有何吩咐’,老頭口中說話,目光卻看向了倒在路旁的老道和路上的毒蜘蛛身上,在二者之間顧盼不已。
‘不敢,請張老為此人診斷一二’,萬山明指向路旁的老道。再一揮手,幾名騎手高舉火把上前,將左近照耀得一片通明,其餘騎手都踩蹬下馬,散落在周邊警戒。
‘好說,好說’,老頭從容的走到老道身側,輕輕放下揹著的箱子,蹲身診脈,一手捻鬚兩眼微閉。繼而手中一晃,變出一根長針,取了一點老道背後傷口流出的毒血加以研究,接著又掀開老道的衣襟細細觀察。這一診就是一炷香工夫,老頭原先從容的神色早已不見,眼神中開始摻雜了一絲恐懼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