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雖然偷襲行跡已經敗露,但按照以往戰陣攻伐的經驗,這個時候驚醒過來、混亂不堪的敵軍仍然是極度脆弱的,甚至有爆發營嘯的風險,根本無法迅速組織起來,更不用說發揮正常作戰的能力。
而他們有越來越多的精銳攀上關頭,只要抓住這寶貴又短暫的時機,繼續擴大黑夜的騷亂,再控制一段城牆、開啟一處城門,那勝利仍然是有驚無險屬於他們的!
他忍不住伸出舌頭舔舐濺到嘴邊的鮮血,這寒夜裡的鮮血,格外的溫暖和新鮮,宛如一杯甘醇的美酒,讓人心曠神怡,也讓人頭腦發熱。
“殺!殺光他們,拿下關樓!”
冶歸漢一揮戰刀,大呼酣戰,帶著一眾襲城的漢卒選鋒向關城門樓衝去。
···
寒冬臘月,風雪如刀,姜維出其不意攻克關城這一軍事行動,亦如刀如錐,快準狠鍥入了魏國大軍龐大的身軀中,讓漢中的鐘會如坐針氈、如鯁在喉。
從按兵不動、釋放假訊息迷惑魏軍使其放鬆戒備,再借助風雪掩護清除關城外圍崗哨,然後漢軍突然下令緊急行軍,姜維親率三千精銳在前,大軍押後,長驅奔襲百里,夜襲關城。
以胡將冶歸漢率八百選鋒先登,趁著守關將士酣睡之際斬關奪隘,兵馬洶湧而進,打得措手不及的皇甫闓、王買丟盔卸甲,倉皇棄關北竄。
這場仗,苦心謀劃,一氣呵成。
等到日上三竿,其他魏國援軍匆匆趕來想要重奪關城時,發現蜀漢後續大隊兵馬已經入駐,佔據了各處險隘,他們只能在關前望洋興嘆,仰攻一陣失敗後灰溜溜地撤軍返回。
關城的易手,對漢中攻守形勢的影響是巨大的。
當噩耗日夜急報上達鍾會大營,次日經由長史杜預親口宣講時,參與謀劃漢中攻守軍事的在座魏軍將校無不臉色大變、張目結舌,原本還在談論用兵的參軍也怔怔說不出話來,彷彿這漢中的天已經塌了一半。
最先得知訊息的主將鍾會這個時候看著噤若寒蟬的大帳,原本的壞心情反而變得暢快些,英俊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詭異的笑容。
“困獸猶鬥,這受傷的虎豹反撲起來,傷害更甚尋常。何況是姜維的殘兵敗將呢!”
見到主將面無異色,輕蔑地將姜維視為“困獸”,帳中將校人心稍定,失態的人也連忙收斂神色,不敢再顯露內心的驚惶不安。
鍾會見狀收起冷笑,他自詡才思遠超眾人,也不待將佐繼續參贊軍事、商議對策了,徑直越過多餘環節開始下達軍令,重新調整漢中的軍事部署。
第一道軍令,就是問罪敗將。曹魏軍法嚴酷,早在曹操時,就定下了“敗軍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的法令,所以鍾會當場下令免除皇甫闓、王買一切軍職,下獄關押,等待戰後的審訊懲處。
第二道軍令,是派遣司馬夏侯鹹統合爰靚、龐會、句安等部兵馬,迅速前往漢城佐助護軍荀愷圍困蜀將蔣斌。
因為關城已失,首當其衝的漢城很快就會變成漢中爭奪戰的必爭之地,所以鍾會下令各部兵馬要圍著漢城挖長塹、築重城,用夾寨把漢城圍成鐵桶一般,內防守卒奔突、外阻敵軍馳援。
第三道軍令,是繼續行使攻心之策,不僅要再度遣使招降據守漢、樂二城、黃金圍的蜀地守軍,還要封官許爵加大力度招撫漢中士民,讓他們心甘情願配合大軍,為自己所用。
······
這些軍令既涉及軍事,也涉及到人事、政事、後勤,內容繁多複雜,鍾會卻是熟稔於心,毫不間斷地發號施令。
有許儀、諸葛緒等人的前車之鑑在,一班軍中將校在鍾會的威儀面前無不凜然受命、大聲應諾,隨後魚貫出帳、奉命行事。
等到所有人走後,望著空蕩蕩的大帳,鍾會卻不復方才的胸有成竹,他起身踱步轉到了輿圖面前,望著圖上的漢中山川地形,皺起眉頭,默然不語。
軍事本身就是政治的延續。不管是身在中樞,還是親臨前線,朝中形勢變化都牽扯到鍾會的一舉一動。
作為司馬昭的心腹,他第一時間知道在伐蜀幾路大軍捷報頻傳的情況下,身在洛陽的大都督獲得了偌大的名望和功績,已經重啟一度被高貴鄉公曹髦之死滯緩程序的代魏之舉,眾望所歸地“封晉公、加九錫、進位相國”。
下一步是來年開春進位“晉王”,朝著魏晉嬗代的終極目標加速衝刺了。
在朝中這種政治大形勢下,漢中的戰事只能勝,不能敗。
但鄧艾的失敗,也讓鍾會清晰地意識到一戰滅蜀的軍事計劃已經破產,而且身在漢中的自己將會面臨姜維軍隊的瘋狂反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