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克正感傷之際,卻不料一個惡狠狠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咄,獨眼的,莫要把你那盲眼朝向我,這大黑夜的,一睜眼的怪嚇人。”
杜克的盲眼那一層翳在草棚外昏暗的火光照耀下,透出詭異的色彩,惹得另一邊近距離的同袍心生不滿,惡聲埋怨。
“愛看不看,要睡就給乃公老實閉上狗眼。”
杜克最忌恨別人說他獨眼,頓時沒有好脾氣,語帶怒意,針鋒相對。
那人大怒,作勢要與杜克拉扯廝打,卻被同在棚中的其他同袍勸住,只好罵了幾句,跟別人騰挪了個位置,縮在角落倒頭就睡。
沒過一陣子,草棚裡已有幾人打著呼嚕沉睡過去。
這倒黴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夠到頭。
杜克越想越氣,睡意全無,只能夠忍耐地聽著時斷時續的呼嚕聲和什長跟其他人的竊竊私語,大夥都在說著軍中時下流傳的各種小道訊息。
這富庶的蜀地打不下來,大軍又重新縮回了漢中這塊地方,聽說徵西將軍鄧艾偷襲失敗戰死了,一同出征的隴右將士幾無生還,那些將校的頭顱都被蜀兵砍下來掛在劍閣關前呢。
還有這後方的南山,聽說大雪封山、道途阻隔,關中的糧秣輜重運不進來,十幾萬大軍人吃馬嚼,單靠剩下的輜重和繳獲,快要坐吃山空了,像這幾日根本就不見有新的軍需物資運到關城來。
幸好蜀軍那邊也是損失慘重,聽說連丞相諸葛亮的兒子都被殺了,最兇悍的蜀將姜維只能夠積蓄軍力,等待開春北上,這天寒地凍的,一時半會是不可能過來了。
這幾個兵卒有的征戰奔波幾個月,有的離家超過一年,眼看著打不下劍閣,隨軍又退了回來,徒勞無功,口中絮絮叨叨,心裡都對伐蜀戰事懷有厭倦之情,愈發思念家鄉了。
聽他們東拉西扯的,搞得最後杜克也有點想家了。
他的家在上邽,那裡有個打仗瘸了腿的兄長,還有個潑辣吝嗇的嫂子,以及白髮蒼蒼的老母親。
若是自己以一小卒的身份空手歸家,如何面對兄嫂的嫌棄和挖苦,又如何面對老母的失望和擔憂。
杜克心中苦悶,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反而惹得身邊的同袍不滿咒罵,他索性在罵聲中起身出了草棚,想找個避風的角落一個人靜一靜。
不久前剛剛下過雪,夜裡的關上更加寒冷。躲到一處角落裡的杜克形隻影單,凍得渾身連打哆嗦,魏軍軍法嚴苛,他也不敢偷偷下城取暖,心裡更滋生了怨氣,不分敵我將所有人都罵上了。
去他孃的,這姜維不是號稱蜀將裡面最兇悍、最能打的麼,怎麼就不能帶兵冒著雪天來強攻關城,送自己幾個蜀兵首級,好讓自己論功復職,得些犒賞。
正暗自咒罵間,忽聽到關上窸窸窣窣的聲音。杜克心中一動,縮在角落的身軀一動不動,聽到城頭刁斗聲正常響起,他才從牆角偷眼看去,竟瞥見幾名魏卒不打火把,躡手躡腳地往草棚方向走去。
這些人膽子倒是大,敢明目張膽地合夥偷懶!
放鬆下來的杜克啐了一口,卻驚訝地看到這夥魏卒不是奔著歇息去的,他們留了一個守在棚門口,其他人魚貫而入,棚窩內很快響起幾聲悶響和刀劍劈砍之聲,杜克再次神經繃緊起來,他死死咬緊不知是凍的還是嚇得發顫的牙關,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音。
這個時候,藉著那搖晃昏暗的火把光芒,他終於看清楚了,那守在棚門口的魏卒手中端著的是一把強弩。
是蜀軍常用的那種強弩!
沒過多久,衣甲已被染上鮮血的“魏卒”走了出來,他們這一次腳步很快,直接是奔著關城門樓方向去的了。
杜克靠著關牆,死死不敢動作,更不敢發出一絲響動,直到那夥魏卒走遠後,他才像一隻受驚的兔子般瘋狂跳起,朝著反方向的另一個下城階梯口跑去,一邊跑一邊不顧吸入寒徹肺腑的冷空氣,大聲吶喊報警。
“敵襲,,蜀人摸上關頭來了,,,敵襲!!”
一聲,兩聲,三聲,,一路疾跑衝到城下的杜克不記得自己喊了多少聲,他只知道自己的聲音最後都沙啞失聲了,只能扶著牆根難受地喘息乾咳。
很快的,這尖厲的叫聲打破了關城上空的沉寂,宛如一塊突然投入池塘的石塊,在黑夜裡激起了軒然大波。
整個關上都就被驚動了,城頭刺耳的刁斗聲響個不停,一根根火把被點燃舉起,到處都是大呼小叫、兵甲響動的聲音,手忙腳亂的守關將士下意識地抓起武器、披掛甲冑,陸陸續續從各個歇息處衝了出來,在各自行伍的軍令下慌忙集結起來。
趁著黑夜輕鬆解決一夥睡夢中的魏卒的胡將冶歸漢有些驚訝,沒想到剛剛還有漏網之魚,但他並不恐慌,之前守城將士疲憊、無不鼾睡,讓漢軍選鋒一路潛行到關下,再使用飛爪鉤撓攀上城頭,襲殺守卒,照常擊柝,整個過程順暢無阻,如入無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