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有貴只看一眼,如見女皇,不再抬頭。一切都很普通,沒人會找出她有什麼資產階級的痕跡,但骨子裡透露出的不俗讓他自慚形穢,為自己蓬頭垢面難為情,手足無措,拘謹起來。提著工具箱,腰板也有了曲度,放低聲音喊了聲蘇老師,什麼也不說就幹起來。
他帶來了幾片白色的鋅鐵皮,把破破爛爛的門板全封住。砰砰的敲打聲震動了小樓,教室裡剩下的學生都來看熱鬧,有人還說他太吵。
看著母女倆人受難,馮有貴心如刀割,藉此發洩,拿著錘子,把鐵皮敲得嘩啦啦山響。他的喉嚨放炮仗一般更響:“嫌吵?住寺廟裡去!我也曾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教過我的老師都出來看看,在你們口裡,當年在下是不是也是清華北大的料子?你們都是莘莘學子,我可記得你們,學的是科學文化、仁義道德,可以危難時自保,但不應該落井下石……”
有人嘀咕了一句:“資產階級人性……”
馮有貴更火了:“什麼人性都是人性,都比狗性強!要人性,不要狗性!要人性,不要狗性……”
他說一句敲一下,越敲越響,越說聲音越大,直到童真真拉他一把,他才哈哈地笑了。
門釘好,鎖換了,門的插銷也弄好了。對著屋子看看,發現一條床腿開裂了。把童真真拉倒一旁說:“這張床不結實,晚上睡塌摔傷可不得了。再說,你晚上還是與母親睡一床,以防她……”
他說得有道理,母親也同意了,就說出去買菜。
馮有貴與童真真兩人動手,兩張小床並一張大床,將小書桌順到一側,小櫃子放到牆角,上面加兩隻箱子。他又在牆上釘幾根釘子,把散亂的東西掛上去,屋子裡頓時清清爽爽,空間也大了,這才收工。
蘇瑾瑜回來了說:“小馮,真辛苦你了,我燒菜去,中午就在我家吃飯。”
童真真為他推辭:“他才下班,一夜沒睡,要休息。”
他連連搖頭:“不累不累,不休息也行的,隨便弄點菜,別太費事了——”
母親下樓洗菜去了,童真真端了一碗麵來,放到書桌上:“你呀,怎麼順杆爬?不留你吃中飯,就湊合吃碗麵吧。”
馮有貴厚著臉皮說:“你媽都去買菜去了,盛情難卻呀。”
童真真推他一把:“你還真不客氣?我媽受那麼大的罪,你還忍心讓她勞動?吃碗麵,回家睡覺去!”
馮有貴端起碗,見裡面三個油炸荷包蛋,麵條上還有紅亮亮的辣油,碧森森的蔥花,好香好美味。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麵條,他幾口吃完,湯也喝了,恨不得把碗也舔一舔了,這才意猶未盡地涎著臉說:“要是天天有碗這樣的面吃,那比神仙的日子還舒坦。”
童真真白了他一眼:“美著你!還不快回去!”
他出門又發現新情況了:”你看,你家的煤球都被哪個王八蛋踩成黑豆腐渣了,我來給你做煤球吧。”
童真真板著臉說:“你不要乘人之危!”
馮有貴的臉瞬時白了:“我,我可是你請來幫忙的呀。”
童真真知道自己話說重了,馬上改口:“我是說,你不要在這時候添亂,以後,以後我們餘情後感好不好?”
“這才是句人話,來日方長,有事招呼一聲。”馮有貴提著工具箱一邊唱一邊走,“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兩人已經出了校門,張誠鼎點點頭:“我親愛的書,現在也不屬於我一個人了,不過,寶劍送英雄,紅粉送家佳人,書本送給讀書人。你看什麼?”
他報出了四本書的名字,她說要《遠離莫斯科的地方》,他還有幾分驚訝,說那只是蘇聯的小說,不算是鼎鼎有名的世界名著。
她說,可能最有名的已經看得差不多了,就在那樓上的小房間裡,和母親一個人一張床,一個人一本書,那麼美好的時光一去不復返了。母親的信件裡,為什麼沒有說她戶口也遷移了?哦,用得著說嗎?不言而喻的事。她也絕對沒有想到,女兒突然回到了城市……
他又要掀開汗衫,童真真制止了,說有傷大雅,還是到馮家去吧,中午有好吃的,一起吃箇中飯,也算謝謝他了。這一看才發現,他的額頭上不淌血了,只是有個小小的傷痕,難怪兩個男老師奇怪的打量著他們。一個額頭上有傷,另一個吊著胳膊,看起來是往屆畢業生,現在跑到學校來幹什麼?
總務主任也看到他們不一樣的模樣,當然瞭解他們的身份,在鄉下空虛無聊的多,離開了家庭的管束,偷雞摸狗的都有,打架肇事的更不少,愧對她們母女兩個,也不好問,也不好說。
童真真伸過手去,問張誠鼎要她的手絹。他滿不在乎的說,上面有自己的血,髒兮兮的,甩掉了。
馮有珍真的很能幹,等他們兩個到達的時候,老鴨湯燒好了,還炒了一個空心菜,一個紅燒茄子,好豐盛的午餐。她哥哥還沒有回來,不知道有沒有希望,把情況說了一下,馮有珍很古怪的笑了:“就是掛到他們廠裡,也要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可能不好辦。”
張誠鼎說她是悲觀主義者,一個車間主任在工廠裡地位不可小覷,比他當技術員的父親強,如果廠長用得著的話,廠方出面還是有辦法的。
“嚐嚐我的手藝!”馮有珍給每人舀了一碗老鴨湯,鴨腿夾到真真湯碗中,說她要加強營養,還有個鴨腿留到晚上吃。
張誠鼎不以為然,說在鄉下,天天都是她燒的飯菜,也沒有吃的特別好。馮有珍就說,沒有油水,什麼菜都不好吃。
他的碗裡只有一塊胸脯肉、一段鴨脖子,再有就是幹筍片,就說好不容易開個葷,湯裡又放些筍乾,把油都吸乾了。
“你不吃我吃,這可是農民送給真真吃的,你不是帶了一大包回家了嗎,是不是有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