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慈獨坐在骨寨內某間同樣由白骨壘成的屋子裡,膝頭橫置吳鉤雌劍,面壁靜思。
連日來。
一動未動。
“公子,你快去勸勸吧,我們總覺得念慈妹妹身上很不對勁,卻又不知該怎麼辦。”
孔瓊樓帶頭一路向屋子走去,驚道:“傷著了?!”
人魚仙子搖頭:“身體上沒有,卻像是傷心過度。”
孔瓊樓鬆了口氣。他從五焰魔君等人的敘述中不難聽出,雲門文鑑主動撲進道符堆裡,吸引葉狂徒重歸人形,死狀極為猙獰。甬道內的情形必然萬分危急,乃至於連吳鉤雄劍也舍在了裡面。舍就舍了,但生死無常,是要好好開導她一下。
“咦?!”
站在門口。
孔瓊樓用慧眼照遍她全身,旋即皺眉,發現不單單是傷心那麼簡單。
念慈身邊,隱約有死氣環旋,腦後佛光忽明忽暗,摻雜一絲黑氣,甚至呈現出禪心寂滅之象。彷彿隨時都可能行將坐化、大限臨頭!
“心魔?!”
沒想到,她與雲門文鑑的羈絆如此之深,任這樣下去,恐會被自己臆造出的心魔吞噬,憂慮自斃。
“小妹妹,想哭就哭吧。”孔瓊樓使眼色把幾人支開,單獨走進屋內,伸手揉了揉她的小光頭,以作安慰。恰到好處地收回那隻賤爪,一屁股坐到旁邊:“心裡有多傷心,就哭多大聲。相信我,哭完會好受。”
念慈雙手合十,仍舊如雕塑一般,亦沒有刻意去躲。
半晌,萬念俱灰道:“壞人,你別忘了,貧尼也是一尊菩薩。文鑑師兄為渡人而逝,長生雖有憾,卻稱得上死得其所。”
菩薩會哭?!
“你是下界的菩薩,跪你的人都在泥裡打滾呢,在死界算不得數。”見她不理,孔瓊樓討人嫌道,“好好好,菩薩就該是鐵石心腸,不形喜怒。憋著一門心思拯救這個,普度那個。一旦身邊有人逝去,要麼死得其所,要麼該有此劫。反正不關菩薩屁事,愛死不死唄?”
念慈抬眼,嗔目而視,眉心舍利寄存之處,煞氣彌散!
“嘿,你再瞪我,也是愛死不死。”
孔瓊樓試圖用言語把她激怒:“咱是菩薩,哪能跟別人一樣?摯友血親生離死別,凡人哭鼻子,菩薩笑哈哈。要不然,豈不跟那幫自己想要拯救的傢伙一樣了?傳出去多沒面子。你不肯哭,那就給大哥笑一個。”
念慈強忍殺人慾望,整間屋子都隨著煞氣的釋放而震盪:“貧尼不想爭辯,你出去吧,我沒事。”
孔瓊樓當仁不讓,肯動彈才怪:“咋滴,非得哄騙自己,給你師兄硬扣上一頂死有所值的大帽子?他就可以永垂不朽,你也可以假裝心安理得?狗屁死得其所,和尚死的冤著呢。他不該死,偏生死了。是不是既覺得想不通,有怨卻又不想認?”
“壞人,你想說什麼,讓貧尼承認什麼,師兄死的一文不值?!”念慈的眸子瞪得幾乎與外面的牛頭相當,“哭了,忘了,然後就可以假裝沒事?”
“當然不是。”
念慈大悲:“那是什麼?”
“死就是死,傷心就是傷心,再怎麼騙都是。你看那滾滾紅塵裡,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的事情海了去了,又公平了?”
孔瓊樓五指弄弦一般,次第拂過酒罈,發出“錓錓”低鳴,把念慈聽得一愣,靈臺現了一絲清明:“你如今這種憔悴模樣,肯定也不是那豁達和尚想要看到的。我就是怕你把事情搞複雜,一會兒慧能,一會兒意義,到頭來還是苦了自己。”
念慈明白了他的意圖,略作沉吟,開啟話匣,談起與師兄在下界的往事。
孔瓊樓默默的聽,不時插嘴:“小妹妹,你這心性別說菩薩,跟久經磨難的凡人比都差些火候,用了多少年從下界飛昇?”
“貧尼生下來便身具佛性,五歲入廟修行,一日千里,從降世到頓悟虛空,總共用了十八年。”
十八年?!
“自從慧能大佛的第一尊佛像拔地而起,也不知過了多少萬年。其後千佛爭葩鬥豔,成千上萬的天地像一個挨著一個豎立,佛氣很濃的。”
孔瓊樓不淡定了。
大家都是飛昇者,就算每個小世界飛昇難度不太一樣,可差距也太大了吧?他和餘夢瑤號稱驚才豔豔,那神女更是在和念慈差不多的年紀,創立嫁天功。但功法大成後,也各自沉澱了兩三百年,才隱約觸碰到天門!
心中,未免跟著羨慕嫉妒恨。人家來的地方底子好,飛昇像幾乎豎滿大地,幾百年出一位飛昇者,就這佛王還嫌自己那一界沒落了。單憑那份矯情,當時就該追上去把他射成馬蜂窩。饒是這樣,十八年開悟,聽上去也令人咋舌。
“壞人,你呢?”
“我?!”
孔瓊樓‘嚯嚯’大笑,恬不知恥道:“都算上,能有個一萬來年吧?”
下界中,如果懂得修行法門,雖不得長生,壽命也比普通人長很多,但還不至於多出來一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