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厚朴堂,雖說日子比不得在天界那般逍遙,且時常因法力盡失而對許多事情感到無能為力,但因沒了廣成子那老頭兒管教,倒也落得自在。
這李厚朴雖說性子有些急躁,但對待病人卻是盡心盡責,醫術也十分高明,在這餘杭城也算得上名醫了。李家世代行醫,據說傳到李厚朴父輩那一代,還是皇宮裡有名的御醫,因此不少當朝的達官顯貴都曾派家丁前來求醫。按理說,這李厚朴在凡人中也算得上人上人了,只是,他卻有一塊心病,便是他那個對醫術沒有半分興趣的兒子,李蘇木。
不過這些都是市井傳言,其中有一半是真,一半為假。那厚朴堂傳人李蘇木志趣確實不在治病救人上,但這李蘇木卻非男身,而是個豆蔻小丫頭。
說來我初到厚朴堂,也被這小丫頭迷惑了,那一日,我只被她那股伶俐勁兒給吸引了去,倒未曾注意她那比尋常男童綿軟的聲音。
直到後來那李厚朴讓這李蘇木替我安排住處,他將我帶到後院,一掃臉上的呆氣,回頭對我莞爾一笑道:“碧兒姐姐,那你便同我睡一個房吧。”
我微微一愣,我記得書上說凡人十分的講究禮教,雖說這李蘇木還未成年,但在人界,男女有別,怎麼說都有些不合適。可他既然這般說,我便認為這樣安排沒什麼不妥,笑道:“如此甚好。”
他明顯有些驚訝,又帶著幾分惡作劇失敗的掃興,這神情倒和一般孩童沒有什麼區別。他訕然道:“你為什麼不問為何要同我住一個房?”
我斜了他一眼,答道:“你們這般安排自然是有你們的道理,我既然來了這裡便做好了任你們宰割的準備,況且橫豎你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小子,我有什麼顧忌的道理?”
李蘇木乾笑一聲,道:“我說呢,我以為碧兒姐姐看出了什麼,不曾想卻是個光棍性子。”
“光棍性子?”我下意識的重複,“光棍我倒是知道,這光棍性子又是個怎樣的性子?”
李蘇木露出幾分帶著稚氣的得意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唄。”
我想了想,確乎是這個理。既來之則安之,這厚朴堂我既來了,哪怕是龍潭虎穴也無甚關係,左右我也沒什麼牽掛,無需害怕。
許是見我沉默不語,那李蘇木又道:“碧兒姐姐,你難道就不好奇我為什麼要你與我住同一間房嗎?”
我道:“自然好奇。”
他像是受了什麼鼓勵一般,靠近我身側,壓低聲音但語氣興奮難掩,“我爹爹不讓我告訴旁人,其實我是個女兒身。”
我微微一愣,倒不覺得驚奇,但見那李蘇木滿面期待,急忙提高聲音道:“你竟是個女孩兒,我竟沒有看出來。”
她得意的點了點頭,似乎甚為滿意。
進了一方別院,停在西邊的廂房前,那李蘇木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道:“到了。”隨即便推開了房門。
這房間倒確實像個女孩的房間,除了牆壁上掛著的人體經絡穴點陣圖,窗戶上掛著的紙鳶,床上粉黃色的帳幔,繡著粉色蓮花的被罩,都能表明這個房間的主人是個女兒。
房間靠西面還有一個空著的竹床,李蘇木走到空床前,用手指輕輕拂了拂床沿,道:“還算乾淨,碧兒姐姐,以後這就是你的床啦。”
我點了點頭,徑直走到窗前,那方掛了一把古樸的劍,與那經絡圖一般,同這房間裡別的陳設顯得格格不入。
李蘇木不知什麼時候也走到了我身側,我聽她聲音有些恍惚,“這把劍是我阿孃留給我的。”我看向她,她也朝我看來,目光微微一觸,她又道:“我阿孃是名滿天下的捕頭,武藝高超,這把劍斬殺過不少罪大惡極之徒,可惜最後遭賊人暗算死於非命。”
我知輪迴往生,只要魂魄不滅,生死便算不得什麼大事,但心中仍舊有些動容,道:“你阿孃雖死於非命,但那也是死得其所。”
“碧兒姐姐,我方才聽爹爹說你會些醫術,那你的理想可是懸壺濟世?”她轉頭問我。
我愣了愣,想起接任那崆峒印時曾立誓斬盡六界妖邪,於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那李蘇木的眼裡不知何時多了分堅定,她道:“我爹爹從小也這般教我,可自從我知曉孃親的事情後,便覺得懸壺濟世不若快意恩仇。”
我沒有回話,當初若是我沒有闖下炸燬花葯宮的禍事,興許今日我也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醫仙,哪裡能當得這十方神器的守護神。但我也說不出哪一種才是我想要的人生。年歲越大,我便越覺得神仙也沒有那般逍遙自在,多得是身不由己的地方,比如說這下凡歷練。若我只是花葯宮中的小醫仙,整個天界又有幾個人會注意到我是不是到了下凡歷練的年歲呢?
默了半晌,我才道:”你若覺得懸壺濟世不若快意恩仇,你便去這般做,只要你能承擔後果,只要某一日你不覺得後悔。”
聽我這般說,李蘇木眼睛明顯一亮,道:“從前我與旁人這般說,他們都說我幼稚,女兒家就該有女兒家的樣子,哪怕是繼承我爹爹治病救人的手藝也不該學我阿孃打打殺殺,未曾想我與碧兒姐姐初次見面你便能這般知會我心意,怪不得我初見你便覺得面善。”
我朝她笑了笑,聽她這般說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打量起周遭來。但心中亦覺得這緣之一字妙不可言,說來我和這李蘇木的遭際還有幾分相像。
心中頓時便覺得多了幾分溫馨,初下人界的迷茫也煙消雲散。這厚朴堂以後便是我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