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那草藥從腰間取下來放在桌上,又想起那千年的何首烏。這些東西對我已是無用,我將它們推到那掌櫃面前,道:“這些草藥是我去那餘杭城中的當鋪換的,如今於我已是無用,這有株千年何首烏,應該能值不少銀子,便當作報答掌櫃你今日收留我的恩情吧。”
那掌櫃連忙推辭,我又道,“我流落至此,幸虧掌櫃收留,雖只有一飯之恩,於我卻有極大的意義。這火紙袋中的草藥是止血治傷所用,是尋常的藥材,但效用應是極為不錯的,掌櫃若是不介意,便留著當作家中備用吧。”
我說的誠懇,那掌櫃自是不好推辭。他接過藥材,似想到什麼一般,道:“先前沒有問詢是怕冒犯,如今姑娘將這貴重的藥材贈予小老兒,那便當作小老兒多嘴關心,姑娘可是懂得醫術?”
我點了點頭,“略略懂一些。”
那掌櫃又道:“我聽你說你是流落至此,心中猜想你應該暫時還沒個去處,因此斗膽提個建議,姑娘若是不嫌棄,可去那餘杭城中厚朴堂醫館謀份生計,那厚朴堂乃是我胞弟所開。你看若是覺得可行,我便給你寫一封介紹信,你帶給他,保管他會收留你。”
醫館。那老頭兒讓我歷練體會終生疾苦,在那醫館中最是能夠體驗生老病死的苦痛,況且我早年隨葛仙翁學藝,雖說那醫術學的不精,但方子卻是記下了不少,那辨識百草的功夫自然也不在話下。如今我初來人界,也沒個落腳點,去那醫館確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起身朝那掌櫃施了一禮,道:“我如今正愁沒個去處,承蒙掌櫃照拂給我指了條明路,碧兒自是感激不盡。”
那掌櫃擺了擺手,“原來是碧兒姑娘,如此,我明日便給你一封信,你帶去給我那胞弟便可。”
第二日臨別時,那掌櫃果真給了我一封信,那信封上書著“李厚朴親啟。”我又朝他施了一禮,“多謝掌櫃。”
那掌櫃將我送出驛站,互相道了句“保重”,我便朝著餘杭城趕去。
那厚朴堂倒是離我那日買藥的藥房不遠,一進門便聞到一股濃濃的藥香味。恍惚中竟讓我想起初去花葯宮的時候。彼時,我剛學會走路,還是個未及腰的小娃娃。
那葛仙翁是個呆板無趣只會同藥材丹爐打交道的小老頭兒。他不似我那師父,身旁一堆狐朋狗友。總是獨來獨往。為人處事甚為低調。是以,他對我自然不冷不熱。
我跟在他身側五十餘載,除卻最後炸掉花葯宮那一次,平日裡從未給過我進入他那煉丹房的機會。我同那葛仙翁的情分雖說比不上我和那老頭兒,但炸燬花葯宮這等大禍他卻從未追究過我的責任。
想到這番往事,我不禁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覺。
許是在這醫館門前呆站了許久,那醫館中的小學童注意到了我。他走到我身前,抬手施了一禮,舉止神態倒頗像個大人,“我見姑娘步態從容,神采奕奕,倒與旁的前來看病的人不同,因此私下猜測姑娘既非前來問診,也非請大夫出診,而是尋人,且不是什麼關乎生死的要緊事。”
我正出神,聽他這麼一說,微微一怔,方才仔細打量起他來。他梳著兩個規整的髮髻,唇紅齒白,身著一件發灰的短褂,倒與我想象中的凡人童子有些不同。我見他機靈,心中生了幾分好感,立即答道:“這位小大夫倒是極有眼力,我正是為尋你家掌櫃而來。”
那小童似有些好奇,偷偷斜了我一眼,那模樣倒和一般的垂髫小童一般,不過隨即他又故作老成道:“不巧我爹,不,我家掌櫃正好出診不在,姑娘可否在一旁稍作等候。”
我點了點頭,又對這孩子感到好奇,便尋了個不礙事的地方坐下悄悄觀察。他看起來年紀雖小,但行事卻十分利落,撿藥、稱藥、包藥,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過孩子終歸是孩子,偶爾還是能從他臉上瞥見幾分不耐。
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一個長得與那驛站掌櫃十分相像的男子提了個藥箱風風火火的進了門,不用細想便可知他便是這醫館掌櫃李厚朴。
我坐的位置並不顯眼,他沒有注意到我。待他放好藥箱,我正欲上前,那李厚朴的聲音忽如驚雷一般入耳,“同你說了多少次了,藥不是這麼稱的,虧得今日要上稱的藥材都是些尋常藥材,稍稍過量沒甚麼干係,若是換做生附子這類有毒的藥材,那咱厚朴堂的牌子定會砸在你手裡,想我李家時代行醫,我更是得你爺爺真傳,為何到你這一輩就這般不可教,唉,作孽!”
循著他的話,我看向那小童,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方才同我說話時的靈氣沒了,神情無比呆滯,而且我分明記得他剛才不是這般用那藥稱的。那小童沒有回話,只是輕輕的瞥了一眼櫃檯上的藥材,又看向我道:“我家掌櫃回來了。”
我急忙上前,從懷中掏出那封書信,遞到那李厚朴跟前道:“小女子是那餘杭城外的驛站掌櫃引薦來的。”
那掌櫃接過信,默了默,才拆開信封。
那封信不過薄薄一張紙,那掌櫃卻看得極慢極認真,過了半晌他才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隨後又小心翼翼的疊好信紙放回信封。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道,“那你便留在這醫館中替我打打下手吧,不過酬勞要同你先說清楚,我兄長說你無依無靠,那你吃住我便替你安排了,不過這月錢便要扣去兩錢,一月給你五錢你看看是否可行?”
我聽說吃住有了著落,也不在意那點月錢了,隨即道謝:“當然可行,多謝掌櫃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