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再次陷入漫無邊際的黑暗中,耳邊時而清淨時而聒噪,我卻聽不清一句,只覺得唇乾舌燥、頭痛欲裂……
不知為何,身下也始終顛簸著,令人難以安睡。幾經掙扎想睜開眼,眼皮卻似有千鈞之重,胸口也像被鈍器擊打過一樣,沉悶極了……
“好,好難受……”
耳邊似乎有人輕聲問了一句什麼。
“水,水……”我僅憑最後一絲意識,渴求著生命之源。
下一刻,不知被誰抱起,清甜的味道緩緩流入口中。對方耐心極好,入喉的水溫度適中,如涓涓細流,胸口的悶痛即刻緩解了大半。
“繼續睡吧,現在還不是你該醒來的時候……”
這句輕語有如魔咒,我感覺到後腦有一瞬間的刺痛,接著便沒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我悠悠轉醒,入目的是一大片鵝黃色的床帳,不知名的香薰味道縈繞在空氣中,香味淡淡的,恰到好處。
看來我又輾轉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次不知又沉睡了多久,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我卻無悲無喜,心中前所未有地平靜——最壞也不過一死,此刻真實的感覺,至少證明我還活著。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我就這麼一動不動、安安靜靜地躺著,慢慢發覺身上很是輕鬆,夢裡的痛苦似乎也隨著甦醒而不復存在。我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驚訝地發現胸口的緊窒感也奇蹟般地消失了……
我後知後覺地低頭檢查自己,這才發現全身上下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綢衣。
等等……脖子上這兩條細細的帶子是什麼?竟然是……訶子?!【注:訶子,亦稱襪胸、襴裙,中國古代婦女的胸衣】
我頓時窘迫極了,臉頰滾燙一片,最關心的卻不是該如何向沈知秋解釋自己的女子身份,而是——到底是誰給本小姐換的衣服?換得這樣徹底……那我豈不是被看光了?
我抱著被子坐起身,身體並無不適感,不禁鬆了一口氣。
正當我準備下床觀察一下環境時,“吱呀——”,外間的門被人從外面開啟,緊接著便是一串腳步聲。
不確定來人是誰,內室的我像只受驚的兔子,立刻鑽回被窩,翻身朝內側躺著,閉上眼睛裝睡。
“嗒嗒……”來人並沒有刻意放輕腳步,“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在我聽來格外清晰。
應該是個大大咧咧、走路帶風的男子……我兀自想著,愈發忐忑。
來人在我的床邊停下。我臉朝著床榻裡面,似乎能感覺到來人的注視,眼睫不安地顫動。
“唉——”,這嬌中帶嗔的嘆氣聲……是沈知秋!
我忍住偷笑的衝動,因為我深知沈知秋的脾氣,她現在恐怕還無法原諒我的隱瞞。不如將計就計,按兵不動,且看她意欲何為。
我豎起耳朵聽著她一番長吁短嘆,鼻尖突然聞到一股桂花香,床榻的外側微微陷了下去,原是沈知秋直接坐在了床邊……
“阿軒,竹先生說你已無大礙了,可你為什麼還不醒來?只要你醒過來,我就不怪你隱瞞我的事。”
沈知秋頓了頓,突然輕笑起來,似是自嘲:“你知道我有多希望你是男兒嗎?至少能讓我相信這世間還有值得我付出真心的人……從小到大,圍繞在我身邊的人不少,卻沒有真心實意的。他們拜高踩低,奉承我,無非是為了利用我謀得利益;母妃失寵的時候,所有人都落井下石,連一個小太監都能羞辱我們姐弟……”
沈知秋的聲音漸漸變得悽愴:“我的母妃,美麗而柔弱,卻固執得很。她一心認為父皇只是一時厭舊,從不許我們對父皇有任何微辭。但我無法原諒——任何人都能負我母妃,唯獨父皇不能。他的江山都是拜我母妃所賜——若非母妃對他一片痴心,外祖父又怎會扶持他繼位?他能坐穩江山,離不開外祖父的輔佐和征戰。呵,何其諷刺,一登基他就打壓有功之臣,收回兵權,將外祖父禁足在邊關,本來許諾給我母妃的皇后之位也不了了之。他到底是不明白,我母妃圖的豈是母儀天下?不過是想成為他名正言順的結髮妻子罷了……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惜月高熱不退的時候,所有御醫都聚在寵妃的宮裡,母妃在御書房外跪了一夜,直到凍死也沒能換來父皇的一絲垂憐……呵,真是……”
“嗚……”聽到沈知秋突然哽咽難言,我的心也不由自主地緊緊揪在一起。突然懊悔自己裝睡的行為,此刻我本該毫不猶豫地將她抱在懷裡安慰的。
我自認是個行動派,掀開被子,只見沈知秋小鹿般清澈的雙眼紅彤彤的,清麗的小臉上滿是淚痕。
在她開口之前,我不顧她震驚的目光和驀然睜大的眼,伸出雙臂將她抱了個滿懷。
意料之中,沈知秋的身體僵住。為了讓她放鬆下來,我慢慢收緊雙臂,在她背部輕輕拍著。
懷中的身子比想象中的還要瘦弱,我心疼不已,以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緩緩說道:“都過去了,知秋,以後我都陪著你……你還有我,還有惜月,還有小季,還有最疼你的外祖父……我們都很愛你。還有啊,這世上好男兒千千萬,在我的家鄉,平民夫妻哪個不是一夫一妻一心一意?他們相濡以沫,縱然生活清貧也因為彼此扶持而自得其樂。知秋,相信我,你一定會幸福的,屬於你的良人遲早會出現,那人一定不捨得辜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