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心有糾結,但念著他愛幹淨,還是去衣櫃裡找了一套新的,輕叩兩下門送進去。
一推開門,鄭淮明竟半跪著蜷縮在窗臺下面。他左臂的襯衣袖口淩亂捲起,手執一個針管,正哆哆嗦嗦地往上紮。
他手抖得太厲害了,竟一連幾下紮不中血管,地板上已經有一支摔碎的。男人眉頭越蹙越緊,絲毫沒有意識到有人靠近。
方宜一聲驚呼,手中被套落了一地。
她連忙撲過去,搶過他手裡的注射器:“這是什麼?”
可鄭淮明已經疼得神志不清,雙眼半闔,睫毛濕漉漉的,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臉色越來越差。
“呃……”
他身子簌簌發抖,緊攥的小臂青筋暴起,唇齒間溜出支離破碎的痛吟。
方宜從沒見過鄭淮明疼成這副模樣,再顧不得詢問,生疏而小心地握住他的手,對準血管推了下去。
定睛一看,他手臂內側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針孔,幾處泛著瘀紫。
她倒吸了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地看著閉眼喘息的男人。
半晌,鄭淮明靠牆稍緩過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虛弱地倒氣:“阿託……品,喝了酒……有點胃痙攣。”
他目光低垂,瞳孔像是沒法聚焦,重複了一遍:“阿托品……”
可方宜看了看手中的注射管,不知是不是她記憶出錯,看著比上次在醫院李栩拿的那一管更細,顏色也不一樣,泛有一絲淡黃。
她心揪地扶住他的肩膀,將他半攙半架弄到床上。
幾分鐘過去,鄭淮明情況明顯有好轉。他半靠在床頭上,無力地搖搖頭:“痙攣是一時的……我沒事了,睡一覺就好,你去休息吧。”
他還穿著應酬時的黑襯衣,皺亂得不成樣子。
一句“胃疼成這樣還去喝酒?”哽在喉頭,兩個人如今早不是能說出這句話的關系。
可方宜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你把襯衫換了再睡,濕著睡會感冒的。”
鄭淮明怔怔地看著她,像是沒想到她會主動關心,暗沉的眸光中泛起一絲融化的柔軟,如漣漪般蕩開。
末了,他似是微笑了一下,輕聲說:“謝謝。”
方宜不知作何回複,替他關了燈,掩上門。
時隔這麼久,再次和鄭淮明共處一室,方宜心裡五味雜陳。手中那一張名片如此單薄,卻又有千斤重。
他沒說這件事辦得有多不容易,不代表她心裡不明白——她怎麼還得起?
方宜去浴室沖了個澡,熱氣氤氳中,始終沒法忘記方才鄭淮明給自己注射阿托品的樣子……他身體什麼時候差成這樣了?
她吹幹頭發,連喝了兩杯水,依舊無法壓下心頭的不安,去廚房泡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又翻箱倒櫃照出解酒藥。
只輕輕敲了一下門,方宜推門走進去:“你吃了解酒藥再睡吧,能舒服一點。”
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光線透過半敞的門照進來,映出被子下微蜷的身影。
方宜繞到床邊,只見他整個人都埋在被子裡,以一個不太舒服地姿勢縮著。
“鄭淮明?”
她一連叫了好幾聲,被子下的人才動了動,極其緩慢地掀開一角,顫顫巍巍地直起身,似乎連坐起來都十分困難。
空氣中混雜著酒氣和煙味,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怪異氣息。
方宜伸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觸到衣料,只覺異常的潮濕、黏膩。
她摳了兩片藥,將溫熱的蜂蜜水遞過去:
“吃了再睡吧。”
黑暗中,鄭淮明深深垂著頭,極其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他削瘦的肩頸。他上身無力地前傾,直到方宜的手滯得酸了,都沒有伸手去接水杯,像是某種沉默的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