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眶頓時紅了,強壓內心翻湧的情緒,一字一句問道:
“這就是……恢複得很好、一切正常?”
雨越來越大,窗子未關嚴,雨絲斜斜地打進來,潮濕了窗臺。
周醫生支支吾吾了半天,急得滿頭是汗,說不出個所以然。空氣一時陷入凝滯,鄭淮明搖搖頭,艱難抬起腫痛的手臂,指尖輕擺,示意他先出去。
周醫生如釋重負,趕忙離開,不忘帶上門。
病房門輕輕合上,方宜有些洩氣地走到一旁坐下,全程沒有再看鄭淮明一眼。她被情緒沖昏了頭腦,竟無意中為難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小醫生。
面對一個北川上級醫院的領導,鄭淮明有意隱瞞,周醫生又哪有說實話的餘地?
方宜的目光虛虛地落在遠處,那束漂亮的紅色鬱金香散亂在桌臺,好幾片花瓣都被壓得沒了形狀,不複嬌豔亮麗。
她忽然想起不知何時看過的一句話。
大紅色的鬱金香,象徵著真摯的愛情。
方宜的嘴角泛起一絲嘲諷的笑意,起身將花拿了出去。
這時鄭淮明才注意到那束被忽視的花,攥在她纖細的五指中,似是要扔掉。
他急切地想解釋些什麼,比如山裡那麼遠、她工作那麼忙,他不想徒增她擔心;比如這些天他努力恢複、哪怕痛昏過去都沒敢壓一下未癒合的刀口;比如他心裡有數,靜脈炎只是急性無菌炎症……
可鄭淮明張了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手臂也難以抬起,連去夠一下手機都沒辦法。他忽然無比厭棄自己這副糟糕的身體,除了是負擔、累贅,一無是處。
眼睜睜地看著方宜轉身離開病房,鄭淮明徒然地閉上了眼睛,陷入昏黑。
雨聲隆隆,明亮的值班室裡,桌上擺著幾袋熱咖啡和點心。
方宜客氣地遞給周醫生一杯,又分給一起值班的護士,婉言為剛才的質問道歉,感謝他和住院部的護士這些天的多加照顧。
一番話說得誠懇,倒是周醫生不好意思極了,連連擺手。
周醫生只有約莫二十七八歲,性格稍有靦腆青澀,工作卻是一絲不茍。他拿出這幾天住院的簡答報告,一一耐心給方宜解釋分析。
幾個年輕的護士小聲討論著,不乏唏噓感嘆。
從值班室走出來,方宜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站在昏暗的走廊上,遙遙望著盡頭的雨幕,那雨彷彿要將天地都洗刷幹淨。
他們說,鄭淮明幾乎是見過最聽話的病人,哪怕是吃一口東西會反複吐到胃痙攣,也會為了養好身體一餐不落。每頓飯後都折磨到虛脫,可下一頓還會毫不猶豫地嚥下去,直到今天早上才剛能喝進一點請粥。
見慣了形形色色的病人,多的是怕難受不願輸藥吃飯的,又吵又鬧,甚至會折騰家屬和醫護。
剛縫合完那陣,鄭淮明夜裡經常高燒,消炎藥輸了刺激胃,不輸又燒得厲害,每次他都平靜地伸手紮針,後半夜卻蜷縮在被子裡悶頭痛昏過去,幸好被值班護士發現。
後來引發靜脈炎,輸液就更為痛苦,護士說她見過靜脈炎痛到哀嚎、將病床都掀翻了的。可鄭淮明就從沒皺過一下眉頭,只硬忍著,生生把白床單都拽破了。
聽完這些,方宜感覺有一雙手快要將她心髒給抓碎了,小小的值班室悶得不透氣,快要窒息。她只好找藉口起身離開,直到走廊的雨絲打在臉上,才稍稍透出一口氣。
這就是他讓她知道的——恢複得很好,一切正常順利。
方宜用力地抓了抓頭發,深呼吸了幾下,仍然沒法將胸口的鬱悶排出體外。
不知站了多久,心情才終於稍稍平複。經過值班室時,她腳步微頓,敲門輕聲問道:
“請問你們這兒有花瓶嗎……或者硬一點的飲料瓶?”
回到病房時,鄭淮明已經睡著了。或許是鎮定藥物的作用,他睡得很沉,蒼白的臉陷在枕頭中,呼吸難得平穩。
眉骨英挺修長,卻微微皺著,輸著液的手也不自主地用力緊攥。
方宜聽周醫生說,冰敷能鎮痛消腫,雖然沒法根治,也能好受一點。
她去要了兩個冰袋,坐在床邊,翻過鄭淮明沒輸液的那隻手臂,用冰袋給他敷著。
那平日裡線條分明、結實有力的小臂上,脈絡暗紅發燙,從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隨著心跳泵血的頻率,甚至能感覺到血管在腫脹著。
那一滴、一滴藥水順著血管流進身體,方宜不敢想這會有多痛,不自覺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