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方宜一身泥濘血跡,坐在手術室門口呆呆地注視著那一扇門。
將近四個小時後,門燈熄滅,一名年長的男醫生走出了出來。方宜起身太急,差點摔倒,踉蹌了幾步扶住牆:“醫生,他怎麼樣?”
男醫生摘下口罩,表情嚴肅道:“手術很成功,已經推到監護室了。但他胃粘膜多處損傷、潰瘍,這次的出血量和位置很危險,差一點就要做切除了,一定要引起重視。”
聽到手術成功四個字,方宜極度擔憂的神經一下子鬆懈,眼底泛起陣陣溫熱,疲倦的身子差點軟下去。
“還有,我們發現他短時間服用過大量強效鎮痛藥物。”他眉頭緊皺,目光帶著審視,“這是一種劑量嚴控的處方藥,患者是從哪裡開到這麼多的?”
方宜震驚:“他吃過什麼藥?”
見她眼裡的疑惑不假,醫生吩咐護士拿來手機搜尋,調出一張圖片:
“這種藥對身體損傷很大,只能在術後或者緊急情況下少量服用。一日兩至三片最多了,但從他胃和血液裡的殘留來看,至少在一天內服用過十幾片。”
方宜後怕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喃喃道:
“他……他是心外科的醫生,可能是……自己開的藥。”
男醫生難掩吃驚,轉而無奈地搖了搖頭。
醫者卻不自醫,飲鴆止渴,是世上最荒唐的事。
護士拿筆上前,讓方宜簽下住院單,叮囑道:“目前還不能探視,如果情況良好,二十四小時後會轉入普通病房。麻醉至少要明天才能醒,家屬先回去準備一下住院的東西吧。”
捏著幾張薄薄的單據,方宜沒有回家,給護工陳阿姨發過訊息,一個人久久地坐在監護室外。盡管這裡沒有任何視窗可以看到裡面的視窗,可一想到鄭淮明就在裡面,她心裡不免好受一些。
第二天早上,周思衡和金曉秋接到電話趕來時,就看到了這讓人擔憂的一幕。
清晨的薄霧中,方宜衣衫上沾染著斑駁的血跡,長發散亂打結,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破舊狹長的走廊上。萬籟俱寂,她也一動不動,神情寂寥默然、沒有生氣。
金曉秋跑過去,方宜聞聲抬頭,看見她的一瞬,眼裡又一次聚滿了淚水。
在好友的懷抱中,她無助地埋頭流淚:“我身上都是他吐的血……人哪有那麼多血啊……”
金曉秋紅了眼,緊緊摟住方宜的肩膀。周思衡不忍細看她身上的血漬,站在兩步之遙的地方,兩手握拳,艱難地別過了頭。
不久後,鄭淮明終於被允許轉入普通病房。可他始終沒有醒來,陷入昏迷一連就是三天,靠著營養液輸入身體,維持著生命的運轉。
醫生檢查後說,他身體虧空得太厲害,能多休息一會兒,未免不是好事。
其間,方宜被金曉秋哄著回家洗過一次澡,換了一身衣服,就再也不肯離開病房半步,整日整夜守著病床上無知無覺的人,任誰來拉都沒有用。
第四天深夜,方宜坐在鄭淮明床邊,望著輸液袋裡的藥水一點一點滴下。冰冷的液體流入他手背的血管,連帶著本就沒有溫度的手指更加寒涼,她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包裹,試圖暖熱一些。
接連幾天的擔憂和等待,早已讓她深深疲憊透支。時鐘滴答滴答地轉動,方宜眼簾微垂,手臂一鬆,趴倒在床邊陷入了淺眠。
心裡仍有牽掛,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
朦朧中,淡淡的晨光照了進來。意識到自己睡著了,方宜睏倦地支起上身,轉動了一下痠痛的脖頸,牢牢牽住的雙手一夜未曾松開,別扭的姿勢讓手腕幾乎失去了知覺。
她掀起眼簾,本能地抬頭望向輸液架,幸好藥水還沒有滴空……
下一秒,彷彿冥冥之中的某種感應,方宜的心驟然漏跳了一拍。她回過頭,看向病床上的男人——
只見鄭淮明不知何時醒了,他沒有說話,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正靜靜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