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加更,二合一) 她的簡訊勾起了……
午夜大雨傾盆, 整座北川市被毫不留情地沖刷著。
住院部六樓,斑駁掉漆的“血液病專區”五個字籠在陰影中。陰冷的轉角處,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高大身影在黑暗中佇立。
整層樓沉靜寂寥, 唯有“嘩嘩”的雨聲澆灌。
破舊的窗半敞未關,鄭淮明薄薄的衣衫被雨星打得濕透,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久久一動未動。細看他扶著窗沿的手指卻在微微顫抖, 胸口的起伏微不可見。
六月二十四日。
他身份證上的生日。
還有不到四個小時天亮,可鄭淮明第一次如此懼怕黎明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際線逐漸泛起一絲灰白, 他的身體才突然動了動,頹然地彎下腰,從口袋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白色藥瓶,倒出幾片仰頭嚥下。
隨後,鄭淮明穩步走向值班室, 再出來時, 手中已經拿著一個換藥的託盤,其中躺著兩三袋巴掌大的透明輸液藥。
昏暗狹窄的走廊,宛如一條通往地獄的甬道。他將胸口寫有姓名的工作牌折下,徑直走到盡頭的病房前,伸手握住門把,輕輕旋開——
開啟房門的瞬間, 細小微弱的痛吟聲湧入耳畔, 一間再普通不過的六人間病房, 黑暗中,只有兩個床頭燈發出暗淡的橙光。
未等鄭淮明尋找,靠門第一張病床上的中年男人已直入視線。他早已見過太多人間慘狀、看淡生死, 卻還是在觸及那張熟悉的面孔時,心髒像被鈍物錘擊,一瞬間痛得喘不過氣來。
被病痛折磨得太久,鄭國廷的身體已薄如紙片般,在被褥間幾乎看不出輪廓。他老了,又瘦弱下去,蠟黃凹陷的臉頰上布滿瘀斑,再難分辨出年輕時英挺的五官眉眼……
這時,鄭國廷眼皮忽然掀了掀,渾濁的眼球微微轉動。
許多敗血癥的病人因全身性疼痛,常常徹夜難眠,只能合上眼睛忍痛熬過一個、又一個長夜。
鄭淮明早就預料到這種情況,他壓抑住急促的呼吸,抬步上前,為鄭國廷掛上新的輸液袋。
如同對待每一個普通病人,不露出一點異常,他低聲說:“如果有不舒服就按鈴。”
鄭國廷困難地點了一下頭,喉嚨裡隨之發出悶悶的痛呼,隨即劇烈地咳嗽起來。鄧霽雲聞聲醒來,看到鄭淮明淺藍色口罩上的雙眼時,她吃驚地張了張嘴。
鄭淮明用一個沉重的眼神制止住鄧霽雲快要脫口而出的話,俯身將病床搖高,上手利落地拍背,幫助鄭國廷將這一口痰排出來。
十年。
鄭淮明從未想到,他再次見到鄭國廷是這樣的畫面。
那個幼時記憶裡將他扛在肩頭、頂天立地的高大男人,那個在滿月宴上意氣風發、喜氣洋洋的父親……
鄭國廷平息了這一陣咳嗽,虛弱地喘著粗氣,目光散亂地落在天花板上。
做完這一切,病房裡悶滯的空氣幾乎讓鄭淮明窒息,他故作平靜地囑咐了幾句,逃似的收起藥盤,大步朝門口走去。
“醫生……”
身後傳來一聲低喚。
鄭淮明的腳步猛地停住,他轉過頭,視線與鄭國廷遙遙相撞,心髒驟然停拍。
鄭國廷毫無波瀾的雙眼掠過這位年輕醫生的眉間,幹裂的嘴唇蠕動了兩下。
他說:“骨頭疼……能不能給我加……加一點止疼藥……”
鄭淮明微怔,隨即巨大濕冷的浪潮幾乎要將他掀翻,他壓抑住錯亂的呼吸,竟是沒有再一次走近的勇氣。
“等會護士會過來。”他留下這一句話,飛快地離開了病房。
鄧霽雲隨後緊追出來時,可走廊上已經空無一人。
狹小陰濕的衛生間裡,門扣從裡被緊緊鎖住。情緒瞬間崩斷,鄭淮明冷汗淋漓,再顧不得幹淨,雙肘撐在滿是灰塵汙漬的洗手臺上,脊背微微弓起,痛苦地喘息著。
好像有一團東西頂在胸口,生生堵住氣管,他指尖緊攥衣領,用力地拉扯著。可直到襯衣的紐扣都被扯掉,氧氣依舊無法吸入肺腑。
——鄭國廷沒有認出他。
鄭淮明目光渙散,嘴唇微微發紫,目光描摹著鏡子中自己的臉。看來幼時旁人說的沒錯,與鄭澤不同,他生來眉眼就與鄭國廷、葉婉儀不像,又比鄭澤大不少,以至於走在大街上曾被誤認成親戚家的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