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宜直覺他精神狀態很差,提了一口氣,半攙半架地將他扶到花壇邊坐下。剛一捱到石壇,鄭淮明就止不住地將身子蜷縮起來,漱漱發抖。
遠處昏黃的路燈灑下淡淡的光,眼看無數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滾下,方宜替鄭淮明擦去冷汗,不免心急,一手將他下滑的身子摟住,一手抓住他往上腹按下去的手:“你怎麼疼成這樣啊?你身體這樣喝什麼酒,工作重要還是命重要?”
鄭淮明忍痛的呼吸都斷成了幾截,可久違地靠在方宜的懷裡,是那麼溫暖、柔軟,感受到她的緊張和在乎,竟是連痛覺都彷彿遊離出了身體。
他悶悶地笑了:“你其實還是愛我的、在乎我的……你和他離婚好不好?你留在我身邊……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聽到這句話,方宜愣了一下,霎時氣得渾身發抖,為剛剛自己心頭湧起的心疼感到不值。
她關心他、理解他,可眼前的這個男人卻如此得寸進尺、不知好歹!
在某個隱秘的角落,更有一絲莫名的氣憤。鄭淮明傷了她那麼多次,她好不容易、幾番艱難才終於決定走向全新的生活和愛情,獲得一份健康的愛,他卻想這個時候再一次毀掉她?
方宜的聲音冷下來,面上從未如此冷靜:“我給你打120送到二院,或者我打電話給周思衡,你自己選吧。”
鄭淮明急切地抬頭,死死抓住她拿出手機的手,呼吸急促,目光失神:“難道不是嗎?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你只是在騙自己!沒關系,沒關系……不離婚也行,你愛我吧,愛我好不好?”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方宜簡直晴天霹靂,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用力地將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推開,唰地站起來。
過去他在她心裡至少是一個正直的、頂天立地的男人。可他這番話,不僅作踐自己,更羞辱了她的人格。
方宜咬牙切齒道:“鄭淮明,你給我滾!”
鄭淮明虛軟的身體差點跌倒在地,撐住石壇邊緣緩了半晌,才冷汗涔涔地抬起頭,眼裡滿是愧疚:“方宜……”
他也意識到自己失言說錯了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
春末的夜風寒涼,沙沙地吹動樹葉。幾罐啤酒的微醺早就被吹散,方宜只覺心裡冷得徹骨,直直地看著鄭淮明:“那你說說看,你是什麼意思?”
鄭淮明低眉不語,他喉頭滾了滾,竟找不出一句話來辯解。他不敢否認,甚至不敢直視自己的內心,有一剎那,他確實動了這樣的心思。
哪怕……哪怕她有丈夫,只要能觸控到她的愛,和她在一起,身份、人格、尊嚴又算什麼呢?
半晌,望著狼狽不堪的男人,方宜的嘴角忽然彎了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她的生活,那她為什麼要讓他好過?
“鄭淮明,你以為我拒絕你,是因為我結婚了嗎?”方宜近乎殘忍地輕笑。
深夜寒氣逼人,女孩雙手抱臂架在胸前,亭亭玉立。柔順的長卷發披肩,暖光為她鍍上一層細絨,溫柔中帶著一份淩冽。
“今天我就告訴你,我根本沒和沈望結婚,那是騙你的。”方宜一字一句地說道,心已經冷到了極點,語氣是那樣平緩、波瀾不驚,“其實我剛回國的時候,根本沒和他在一起,是這幾個月,我才漸漸愛上他了。”
鄭淮明緩緩抬起頭,睫毛濕淋淋的,眼神失焦,似乎沒法理解她話裡的含義:“你沒結婚?”
“對,所以我拒絕你,只是因為我再也不喜歡你、不愛你了,和其他人沒有關系。”方宜深深地注視著他,為斷絕他的幻想撒了一個謊,“但我現在已經和沈望在一起了,上個月我剛剛答應他。他真的很好,為人真誠、善良,能夠給別人帶來溫暖……他和你、我是不一樣的人,鄭淮明,你懂嗎?”
無數畫面湧入腦海,半年前的手術室門口,手機微弱的光照在女孩的臉上,她神態自若說,在法國結的,太遠了,就沒請你們;深夜裡在醫院門口,她穿著沈望的外套,和他並肩輕快地笑著;剛到碧海,水龍頭滋了滿臉的水,她下意識幫沈望擦水,手卻猶豫著沒有抬起;再後來,廚房裡,她親暱自然地上手幫他捲起淋濕的袖口……
所有模糊不清的情緒終於連點成線,鄭淮明腦海中的一根弦驟然崩斷——
原來,那些他發覺她不愛沈望的瞬間並非錯覺,他錯過的也並非在法國的四年……心愛的女孩,是在自己在場的無數的日子,逐漸愛上了另一個男人。
鄭淮明面如金紙,心髒猶如被一雙大手揉捏緊攥,痛得呼吸不上來。他猛地回下身,不住地幹嘔著,但早就吐空的胃只是大力痙攣收縮,脊背抖得不像樣。
他發黑的視線中,是方宜那雙米色的高跟鞋,顯得腳踝那麼纖細,和記憶裡她最常穿的白色板鞋重疊……
大學時,方宜只有一雙白鞋,穿得開了膠卻永遠刷得幹幹淨淨。鄭淮明發了兼職的工資,給她買了一雙當時十分流行的款式,她收到後卻並不開心,非去櫃臺退掉,換成兩雙普通的白板鞋。
他猶記得,兩個人穿上同款白鞋的時候,方宜的笑容那麼純粹:“那我們就是情侶款啦,走到哪裡,大家都能看到!”
曾經,他們明明那麼愛著彼此……
鄭淮明無力地冒著冷汗,固執地掙紮著:“我不信……你沒必要為了拒絕我,編出這樣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