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天氣,食堂裡冷風不太足,方宜興致勃勃地講著法語課演講的事,鄭淮明站在她身旁,抬手將擠來的人擋在外面。
“讓一讓,讓一讓……”
隔壁砂鍋視窗,一個女生端了一碗滾燙的砂鍋粉,從裡面擠出來。那剛從爐子裡夾出來的湯還咕嘟著泡,她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然而,排在方宜前面的兩個男生說笑著,絲毫沒有注意到女生的靠近,為了讓右側的人流,他突然往後退了一步,抬手就撞到了女生的手臂。
厚底的砂鍋很重,本就不穩,這一撞,整個砂鍋朝方宜的手臂翻倒下來——
距離近在咫尺,九月的氣溫,她穿了一條無袖的連衣裙,這一鍋若是倒在手上,後果不堪設想。
一切好像成了慢動作,方宜想要往後退,卻已經來不及。
就在這時,她卻被人猛地推了一把,鄭淮明側過身,用身體重重地擋住了那滾燙的砂鍋。頃刻,那滾著的湯水全倒在了他的後背上,連帶著燒紅的黑色砂鍋,實實在在地撞在他後背上,“咚”地一聲掉在地上。
食堂裡尖叫聲一片,人群立刻散開。
想象中的灼熱沒有到來,方宜愣了一下,睜開眼,卻見鄭淮明臉色霎時白了。他的手撐住她肩膀,用力得發抖,整個身體緊繃到了極點,脊背也微微弓起。
身邊的同學立馬打了120,將他送到了校醫院。盡管已經採取了緊急措施,可砂鍋的溫度太高,鄭淮明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袖,好幾處後背面板都和衣料黏連在一起,脫都脫不下來。
醫生處理傷口的時候,鄭淮明要方宜出去等,她卻執意要在急救室裡陪著。將衣服剝落的過程太殘忍,盡管處理已經極為小心,大片的面板依舊隨著衣料被生生撕下來,血肉模糊。鄭淮明硬生生忍著,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滾下,攥著椅背的手骨節青白,不停地顫抖。
方宜邊看邊哭,又不敢出聲影響一聲,幾乎咬著牙哭得喘不過氣來:“都是因為我……”
最後還是鄭淮明艱難地抬手,將她眼睛捂住,說出話幾乎是氣聲,還在安慰她:“沒事,不疼……我後背又看不到,如果灑到你身上,留疤穿裙子就不好看了……”
鄭淮明疼得臉色煞白,看到女孩滿眼自責,嘴角竟還能勉強勾起一絲笑:“怎麼,你要嫌棄我了?”
方宜哭得更大聲了,抓著他的手不肯放:“都這時候了你還跟我開玩笑!”
據說那天,校醫院排隊的同學都以為裡面的人受了重傷,不然怎麼處理傷口能疼得哭成這樣?後來大家才知道,哭的根本不是受傷的人。
當夜,一張被旁觀者無意中拍下的照片傳到了校園論壇。
擁擠混亂的食堂裡,一盆滾燙的砂鍋朝女生傾倒過去,但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竟毫不猶豫地用身體擋下,將女友攬進懷裡,他神情中帶著慌張和意外,動作卻那樣堅定。那一瞬間,高溫的湯水潑下,食堂的破舊,人潮的擁擠,周圍人臉上的震驚、慌亂,無一不促成這張照片的極致氛圍……
僅一夜,這張照片就在整個高校圈傳瘋了。
湯翻倒只在剎那,這樣的動作只有發自本能的愛和保護。
同學們紛紛感嘆愛情的美好和奮不顧身,帶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原貼的標題:“愛成這樣就結婚吧”。
那燙傷很重,留下了深深的疤痕。鄭淮明即使明天去校醫院掛消炎和止痛藥,夜裡依舊會痛得睡不著覺,整整幾周才能正常躺下。
方宜也問過鄭淮明:“那一刻你在想什麼?”
他說:“沒想什麼,就想它絕對不能倒在你身上……”
那時即將大四,兩個人都快畢業,未來是大好的前程,明媚得如同四月春光。就像論壇裡說的那樣,方宜也不止一次幻想過,他們一畢業就結婚……
鄭淮明去醫院上班,肯定會很忙,那她去選一家清閑的小企業,一起貸款在北川買一個小小的房子。雖然自己還不會做飯,但沒關系,她會認真學,每天下廚做很多好吃的菜等他回家……
然而,一切美好只是方宜一廂情願的幻境。
過了還不到三個月,初雪落下的時候,鄭淮明就突然提出了分手——
他後背代表愛意的傷疤還未癒合脫落,這段感情就已經迎來的殘酷的結尾。
昏暗的洗手間裡,氣氛驟然冷卻,方宜咬了咬嘴唇,沒有將話說完。
此情此景多麼相似,可她的心已經荒蕪,就像曾茂盛的草原被大火燒盡後,只剩灰燼,再也長不出綠色。
水龍頭的水依舊嘩嘩地兀自流著,鄭淮明的手指在冰涼中凍得漸漸麻木,他抬手關掉水龍頭,水聲戛然而止。他偏過頭,靜靜地注視著她微紅的眼眶,心頭一顫,薄唇微啟:“方宜,我……”
“我們趕緊走吧,他們該等急了。”方宜打斷他的話,喉嚨有些幹澀,“你……你以後要多保護自己,別總是隻對別人那麼好……”
鄭淮明眼神晦暗,最終只點點頭。
走出服務區大樓時,外邊又開始有小雪飄落。
方宜聽司機說,最好能趁雪下大之前到碧海,要趕緊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