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淮明?”
坐著的人絲毫沒有反應,看樣子是睡著了。她這才放心了些,回身關上門,放輕步子走進去,將材料擱在辦公桌的中間。
那桌上依舊整潔得像沒有人用過,連那僅有的茶杯也不見了。
方宜走近,才發現鄭淮明臉色白得嚇人,幾近透明,一雙薄嘴唇毫無血色,緊緊抿著,眉頭也微微皺起,像是很不舒服。輸液架上的藥水沒有掛完,針頭卻已經拔去。他平日裡慣是高高在上、風輕雲淡,此時卻斂了鋒芒和氣場,一個人獨自在辦公室輸液……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注視過鄭淮明瞭,他的五官大氣、板正,眉骨修長,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睛,透過薄薄的鏡片,彷彿能看穿人的內心。可他的目光總是溫柔的,他右眼角下的那顆淚痣,談笑間增添幾分斯文和柔情。
以前,方宜最喜歡他的淚痣,曾無數次坐在鄭淮明的腿上,環著他的脖頸,細細吻過他臉上的每一寸。她喜歡湊到鄭淮明臉側,呼吸交融,撒嬌似的用牙齒去碰他的淚痣。他會笑,然後將她擁進懷裡接吻……
回憶中的觸感浮現心頭。
重逢後,每次見面不是劍拔弩張,就是尷尬沉默,他的沉靜與柔和,她竟只能在他生病睡著時看到了。
此時,鄭淮明閉著眼,仰頭靠在椅背上,他眼角的淚痣近在咫尺,像是有某種致命的吸引力。
方宜本能地抬手,緩緩地靠過去。
指尖微微顫抖,輕輕地觸碰上鄭淮明冰涼的臉頰。
那一刻,她的心也跟著揪了一下。
鄭淮明沒有反應,厚重的窗簾,只有兩個人的寂靜空間……方宜放輕了呼吸,指尖緩緩上滑,逐漸觸到他眼角的淚痣——
靠著的人忽然睜開了眼,他布滿血絲的眼底分明清醒,絲毫沒有睡意。
目光冰冷,帶著幾分痛楚和不可置信。
方宜的手一抖,下意識地抽回,卻被鄭淮明一把抓住手腕。他手心冰涼潮濕,抓得很緊,緊到她有些痛,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鄭淮明深深地注視著她,聲音低啞,吐字艱難:
“你在……幹什麼?”
他的呼吸聲很重,說話都很費力,一句話沒說完,冷汗已從額角滾落。方宜這才意識到,鄭淮明是真的病了,便也不敢再用力掙紮。
可剛剛的動作意味再明顯不過,還是對不歡而散的前男友,方宜既羞惱又尷尬,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見她不作聲,鄭淮明皺了眉頭。他身子前傾,撐住桌面,緊攥的手骨節青白,氣場陡然上升,怒極,嘴角竟掛了一絲笑意:
“方小姐,你結婚了。”
“請你自重。”
這一字一句傳入耳畔,方宜瞬間難堪得紅了眼睛,可手腕被他攥著,連逃離都成了奢望。她不自覺地發抖,卻沒法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她聲音有些顫抖,無力地辯白:“我沒有……”
這否認顯然太過單薄,鄭淮明眼底已是一片血紅,左手不知何時已用力地抵在胸口,強行壓抑那翻湧的疼痛:
“你把你丈夫置於何地……又把我置於何地?”
方宜一滯,敏銳地覺察到他話裡的憤怒和醋意。
什麼意思?他在乎沈望的身份?
可那一年,是他連一個分手的理由都沒有,就將她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方宜心如刀割,不甘地喃喃問道:
“我還要置你於何地?當年不是你把我扔下的嗎?”
是啊,當初被拋棄的是她,他裝作一副痛楚的樣子,又憑什麼質問她?
這話像是一擊重錘,砸在鄭淮明胸口,病中的人承受不了如此激烈的情緒,翻江倒海的不適與劇痛暫時接管了他的意識。他再也忍不住似的,悶哼一聲,深深地折下腰,也松開了她的手腕。
方宜佇立原地,白皙的手腕被生生捏出青痕,卻感覺不到痛似的,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痛苦男人,心中非但沒有一絲快意,反而湧起一陣不忍與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