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鄭淮明又加了一句:“不要告訴她,是我讓你去的。”
“沒問題,我吃完飯就去。材料我也帶過來,順手的事。”李栩樂呵呵道,只要不讓他頂班,幹什麼都行。
看來,自己領導對那位方小姐確實不一般。
兩人落座的時候,正好碰上一個熟悉的身影。周思衡遠遠朝他們招手,同一張桌子坐下。他盤裡裝了滿滿當當的四盤菜,隨手擱在桌上:“你們也忙到這個點啊。”
周思衡一米八幾的個子,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偏偏畢業選了去了兒科。穿著印滿長頸鹿圖案的白大褂,和氣質說不上來的違和。
“嗯,剛下手術。”
飯桌上,鄭淮明聽著另外兩個人聊天談笑,始終只是淡淡地應幾句。
早上查完房,想到那女孩匆匆離開的背影,他心裡像堵了一口氣,不上不下,只應付了幾口麵包,就去上了手術。一連七個半小時,精神高度集中,在手術室裡尚還撐得住,現在緊繃的弦忽然松下來,疲憊和倦怠如潮水般席捲而來,連帶著空磨了幾個小時的胃,也泛著灼人的酸水。
但明知胃裡需要進食,鄭淮明看著那層餛飩湯上薄薄的一層油,還是覺得難受得緊。
他修長的手指拿著勺子,舀了餛飩,卻遲遲沒往嘴裡送幾個。連孩子都能吃完的一小碗,在面前放了半天,幾乎看不出動過的痕跡。
周思衡終於注意到他的異常,擔憂問:“老鄭,你沒事吧?你就吃這麼點?”
“沒事,我不餓。”鄭淮明輕聲道,抬手將那盤糖醋排骨擱到另兩個人面前,“你們吃吧。”
周思衡皺眉,聯想到上週遇到方宜的事,心裡更是沒底。
他是真的很擔心自己這位好友,鄭淮明工作親力親為,加班起來不要命。周思衡太知道他的工作風格,心外沒人願意輪的班、人手不夠的手術排期,鄭淮明都是毫無怨言,親自頂上。如果一個人能同時間出現在兩個手術室,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當兩個人用。
“你也別太累了。”他知道自己說的沒用,還是忍不住勸道,“你休息一會兒,天也塌不下來。”
鄭淮明知道他不是客套,彎了彎嘴角,點點頭。下午他還有輪班,怕自己真的撐不住,還是吃了幾個餛飩。
可胃裡空了太久,加之情緒鬱結,連幾個餛飩都無法消受。才勉強嚥下,鄭淮明就感到一陣反胃,似有什麼東西在胸口大力翻攪,瞬間臉色煞白,冷汗也跟著滾落。
他抬手抵住左胸,垂眼忍耐,試圖強行壓抑下這一陣不適。
這下連李栩都發現他不對勁,連忙扶住他不斷前傾的肩膀:“你怎麼了?”
鄭淮明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帶著油星的食物彷彿一把利刃,隨著胃裡的抽動,將內壁颳得血肉模糊。他的肩頭聳動了幾下,依舊忍不住嘔吐的慾望,踉踉蹌蹌地起身,扶著牆朝衛生間走去。
“我去看看。”周思衡知道他不想讓外人看到,示意李栩坐下,自己跟了上去。
水龍頭嘩嘩地流著,掩蓋了嘔吐的聲音。鄭淮明撐著洗手臺,即使吐完了胃裡僅有的一點食物,仍在慣性地嘔逆,肩膀止不住地顫抖。
周思衡看得膽戰心驚,伸手架住他下滑的身體:“怎麼吐成這樣?你帶藥了沒有?”
鄭淮明好不容易止住吐,冷汗幾乎將襯衣打濕,只剩氣聲:
“不是痙攣……”
“你多久沒胃病犯得這麼厲害了?”周思衡擔心道,在他的印象裡,唯一的變數不過是見了那個分開多年的女孩,“之前的事你別太放在心上了,都過去了……”
鄭淮明白著臉,無力地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幹了,胃空了,反而好受些,胸口堵著的那團東西也隨著食物的殘渣傾吐而出,終於能緩出一口氣。
鄭淮明沉重地喘息,好歹胃裡舒服了些,他說一句“沒事”,卻眼前一陣眩暈。
“鄭淮明!”
耳畔響起好友急促的呼聲,他想回應,卻在昏沉中驟然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