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蘿都知道,她是喜歡舒淮的。
只是,只因當時燦爛年少,都吝於摒棄青澀和驕傲。他們總覺得,現在太小,再等等,等到了高中,等到了大學,也許就合適開口了,也許就能更成熟了。後來的舒淮總是在想,要是當初他別管那麼多去多邁一步,最終也就不會沒有等來她的那一步。而季青蘿,在那場烈日下的奔跑,年少時所有的悸動都化成了那天的汗水,流出身體,從此風吹雲散不可聽聞。
中考完後來填志願的時候,舒淮的分數比季青蘿的高了三十多分。那天,舒淮看著陽臺上站在對面寫志願的季青蘿,很想問她要填哪兒,只是大庭廣眾之下,他怕別人看出來他喜歡她,儘管他覺得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喜歡她。所以他故意提高聲音,對著身旁的哥們兒說了自己的志願,唯一的一個志願,是市裡的一所高中。對面一直提著筆假裝在思考填哪兒,實際卻認真注意著舒淮動靜的季青蘿,心漏了一拍,然後毫不猶豫的填了跟他一模一樣的學校。提交志願的時候,班主任認真的跟季青蘿分析了,以她的分數,如果最後市裡的那所高中降分下來錄取也沒有降到她的分數線,那麼她只能選擇交錢把差的分數全都買上才能去讀,否則只能去縣裡的高中。讓她想好了,當時季青蘿想,賭一把沒準能碰上去呢。
那天晚上,季青蘿跟最要好的幾個閨密在外面玩,沒有回家,大家都想著從此以後可能就聚不到一起了。那晚舒淮跟他的好友都去了他家,他們各自跟各自的朋友道別。凌晨四點多的時候,季青蘿坐在夜晚涼風習習的山頂上,握著跟朋友借來的手機的手裡,滿滿的全是汗。最終她喝下了人生的第一口啤酒,壯著膽把那條早已編輯好的,連末尾要用哪個標點符號都考慮了一遍又一遍的簡訊,發去了那個在去外地中考那幾天班主任分配旅社住宿時,她從人員資訊名單上看了一眼就爛熟於心的號碼。
然而,季青蘿等到了天已經大亮,朋友些不得不各自散場回家的時候,一直握在手機的手機都沒有振動一下。她一個人頂著烈日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舒淮家對面那條公路上,季青蘿一動不動的盯著他家的房子站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旁邊一家小賣部的老闆娘看不下去問她要不要進去坐一會兒。季青蘿只是把書包寄放在了那個老闆娘家,又頂著太陽,順著公路跑回了街上。季青蘿想,或許剛才舒淮已經騎著車上街了,只是因為她走了一段小路,剛好錯過了。
季青蘿紅著臉找遍了大街小巷,找遍了學校,甚至跑進了舒淮可能會去的網咖和檯球室,都沒有他的影子。再次回到舒淮家旁邊那兒的時候,季青蘿鼓起勇氣問了他家旁邊的一個鄰居,舒淮有沒有在家。那個鄰居阿姨對季青蘿說她也不是太清楚,不過她可以帶季青蘿到他家找他,季青蘿搖搖頭淡淡地說不用了,道了謝,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季青蘿腫著眼走進家門的時候,面對的是父親劈頭蓋臉的一通大罵,那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沒上課卻夜不歸家。等父親平靜下來以後,季青蘿跟他說了志願的事,父親坐在沙發上低頭吸了口手裡的煙,抬頭對季青蘿說沒事兒,能去市裡總歸也是好的。當天晚上,季青蘿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牆壁上她用鉛筆畫的40豎印記。那是上次放寒假回到家裡那天,她記下的,牆上畫下的40根小棒代表寒假的40天,每天睡覺前,季青蘿都會用鉛筆塗掉一根,她想,離開學見到舒淮的日子,又近了一天。看著看著,季青蘿突然用小刀把白色牆壁上的那一塊粉末颳得乾乾淨淨。第二天起床後,她拿來父親的手機,給在學校裡當老師的一個堂叔打了電話,拜託他在學校電腦上把她的志願改成了縣裡的那所高中。暑假快完的時候,父親陪著季青蘿去那所高中交了學費,報了名,只是正式開學還要十天左右,他們又回了家裡。
第二天,季青蘿在家裡做午飯的時候,接到了父親手機裡初中班主任打來的電話。市裡的那所高中降分了,季青蘿達到了分數線,可以去了。沉默了一會兒,季青蘿淡淡地給班主任說了自己已經在縣裡的高中報了名的事。結束通話後,季青蘿默默地看著砧板上的菜,切著切著,砧板上就是一片鮮紅,只是在季青蘿的視線裡,那片紅看起來不知道為啥,模模糊糊的。
舒淮是那天中午在沙發上醒來的,他跟好友們喝到了凌晨,倒頭就睡著了。他皺著眉捏了捏快要裂開的頭,把不知道啥時候關機掉的手機充上電,就看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我在街道旁邊的這個山腳等你,如果你來,我想跟你坐車回家。”。他打了過去,是季青蘿的朋友,說是昨晚季青蘿借過她的手機,只是不知道她原來是給他發了簡訊。舒淮抬頭看了眼正午的太陽,拿著摩托車鑰匙就衝出了家門。只是,他卯足了勁往街上趕的時候,沒看到季青蘿低著頭慢騰騰地走在公路下面的一截小泥路上。他躺在季青蘿昨晚坐過的山頂上懊惱的時候,他也不知道季青蘿在滿大街的找他。直到他拿到市裡的通知書,他才聽說季青蘿好像也拿到了通知書,跟他是不一樣的學校。他唯一確定的一點,就是季青蘿是喜歡他的,她等過他送她回家。
高中的三年,舒淮蒐集了所有能接近季青蘿的方式。他申請了一個又一個的小號,裝作陌生人加季青蘿的QQ跟她聊天,加她的舍友,瞭解她的近況。他用舍友的手機打騷擾電話,被拉黑了又換另一個,在舍友嫌棄的眼神裡一遍又一遍樂此不疲。知道季青蘿跟初中物理老師經常聯絡的時候,他甚至厚著臉皮請老師幫他做媒說道說道,只是該死的物理老師對季青蘿說的卻是讓她在這個年紀好好讀書,將來他幫她找一個更好的,聽說季青蘿竟然笑著應了。
季青蘿17歲生日的時候,舒淮坐車到她那個縣城裡,集齊了跟她同校的所有初中同學給她過生日,他訂了一個大蛋糕,抱著一隻快到自己肩膀的布袋熊,等著她出現。只是他們一幫初中同學喝醉敘舊到天明,季青蘿都沒有出現。後來,他聽跟季青蘿同校的好友在電話裡說,季青蘿沒有再扎馬尾,她把長髮披散在了肩頭,剪了齊劉海,她在炎熱的小城裡,會穿著天藍色的長裙,跟高中又同校的那兩個初中閨密在小城的廣場上吃著糖葫蘆和刨冰,偶爾會有穿著校服的男生上前笑著搭訕,或者借她的手機打個電話。舒淮想,所有的美好都正在季青蘿的身上發生,只是他卻看不到。
日子慢悠悠地晃到了高三那年。清明節後沒多久的一個週末,舒淮再次來到季青蘿所在的小城,季青蘿同意出來見他的時候,他在小城的大街上跳著吼著,周圍的人都以為他是瘋子,不過他不介意,因為他的季青蘿要來見他了。可是舒淮沒想到,跟著季青蘿來的,還有一個叫杭錚的男生。
逛街時有一個精神異常的大叔傻氣的笑著靠向季青蘿的時候,杭錚會把季青蘿圈向他的身後。他們友好地在小城一家很出名的小吃店裡做東招待了他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那家叫做稻花村的小吃店裡,舒淮坐在季青蘿和杭錚的對面埋頭吃了好多好多東西,是什麼味道他不知道,他只覺得,又酥又軟冒著熱氣的小籠包太小了,他可以一口吃一個,還有為什麼糖醋洋芋要放那麼多的醋,跟小城街道兩旁剛上市還未完全成熟的櫻桃一樣,好酸好酸。
舒淮清晰地記得,那天季青蘿穿了一條七分的藍色牛仔褲,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寬鬆T桖,清瘦的她肩膀露出性感的鎖骨。頭髮如好友所說,披在肩頭,整個人看起來明亮不可方物。整齊的劉海下原本平靜的雙眼看向身旁稜角分明的杭錚的時候,跟當年坐在籃球場旁邊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當年看他時,眼中是懵懂,是青澀,是一縷欲蓋彌彰的悸動。而如今,少女看著杭錚的眼中,有的就是一抹堅定。那一刻舒淮徹底的明白,這三年季青蘿不回應他,甚至說不喜歡他,不是因為當初的錯過,那些遲到,那些驕傲。而是她真的,真的已經沒有再喜歡他。
告別時舒淮站在街角看著季青蘿和杭錚離開的背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搖搖晃晃。他總覺得那幅畫面特別像初中時他跟她兩人一起走路回家時的樣子,旁邊一家賣衣服的商店裡響起徐譽滕唱的“愛曾經來到過的地方,依稀留著昨日的芬芳……”,這首《天使的翅膀》當年他在季青蘿的歌詞本上給她抄過,只是如今再也不是流行抄歌詞的年代,他也不再會是她的天使。
那些年的初戀,是一朵開時芬芳,謝時苦澀,卻從不結果的花。它綻放在心田,纏繞在眉間,就是沒法陪伴在身旁。因為山可平海可填,唯獨愛不可逆。這世上所有的喜歡,除了兩情相悅,都是修不成正果的心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