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黃師傅吃累了。”老人直直駝著的背,瞪著深陷的眼睛瞅著黃忠,“黃師傅,您辛苦了,這麼冷的天,看看您,看看您累得額頭冒汗了。”
“不累,俺是走得有點急,俺今天過來有點晚,您餓壞了吧,讓您久等了。”
老人蠕動蠕動缺牙的嘴,忘記了回答黃忠的話,心裡恍恍惚惚生起一絲傷憂,她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不知小孫兒什麼時候能夠站起來,能夠自食其力。
“俺方才打了一個盹,也許是俺老了,坐一會兒就睡了過去,有一天,有一天俺如果不遭罪,睡著睡著就過去了,那是俺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呀?”
“不會的,您老身體結實著呢,大少爺回來了,俺與他說了幾句話,耽誤了一點時間。小少爺一定餓壞了吧?”老太太的話讓黃忠聽了很難受,他不知怎麼安慰老人,他靠近炕沿,低頭盯著孟粟淚光閃閃的眼睛,慈愛地說:“二少爺馬上就會好起來,俺相信,開了春山上樹綠了,河水化了冰,二少爺一定會站起來。”
聽黃忠嘴裡唸叨大少爺,老人臉上瞬間堆滿了笑容,“黃師傅,您說什麼?您說大少爺回來了,他吃飯了嗎?”
“俺過來的時候他還沒吃,他說要找老爺有話說……”黃忠端起桌上的米飯,用勺子攪了攪,把米飯泡進紫菜雞蛋湯裡,挖了半勺飯,送進孟粟的嘴邊,“小少爺,您嚐嚐,裡面還有幾個蝦皮,是大少爺的朋友從青島捎過來的,是海里撈出來的,很新鮮,大少爺說蝦皮補鈣,讓俺多做給您吃。”
孟粟點點頭。
黃忠從褲兜裡掏出一塊手巾,擦擦滴落在孟數下巴頦上的湯,直直腰,扭臉看看老太太,“老太太,您也快吃吧,天冷,飯一會兒就涼了。”
老人點點頭,抓著襖袖擦擦臉,兒子曾告訴她說,黃忠本來有一個完美的家庭,有一個美麗的妻子,有兩個可愛的兒子,是一個狗漢奸毀滅了他的家庭,唉,這世道是怎麼啦?
“孟粟,好孫子,咱們一定要記恩,黃師傅這份心咱們記在心裡,不為別的,你瞅瞅他每天忙的,沒有一工夫的閒,做好了每頓飯,跑前院又跑後院,又忙著過來照顧咱們祖孫二人,咱們一定要站起來,哪怕去火房幫他拉拉風箱。”老人把雙手摁著炕沿上,一會兒看看炕上躺著的孫兒,一會兒瞅瞅黃忠手裡的飯,叨叨咕咕,“黃師傅,您做的飯色香味俱全,俺的孟粟最喜歡吃您做的飯。瞧瞧,又是香菜,又是小蔥,您這是從哪兒弄的?這大冬天的,弄這些東西不容易。”
“俺在北山上種的,俺用草蓆子蓋著它,開始俺以為天冷它們不能活,沒想到它們還挺堅強,只是沒長大,有的葉子凍傷了,還有的幹了變黃了,俺取了它們中間一點綠色的,給這飯調個顏色,給二少爺增添點食慾。”
老人挪了挪腳,離開了炕沿,往前磕絆了一下,皺巴巴的手扶住屋門框,沒有回頭,自顧自地念叨著:“孟粟呀,祖母老了,牙又掉了幾顆,有一天老的會走不動路,甚至死去,俺死了沒什麼,俺最不放心你,你一定快點好起來,給祖母扛幡。”
孟粟哭了,眼淚嘩嘩地流,他的頭左右搖晃,嘴裡發出模糊不清的一個字“不”。
孟老太太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有點駝背,耳朵稍微有點聾,自從孟粟出事後,她的模樣更加蒼老,頭髮全白了,她心疼孫子,孟正望是孟家幾代單傳,好不容易有了兩個孫兒,沒成想小孫兒變成了殘廢,老人不相信孩子摔一跤就會一輩子臥床不起。
老太太身邊原來有一個丫鬟,丫鬟嫁人後再沒有回到孟家,老人年老體弱,一天不如一天,照顧孫子有點吃力,她讓陶秀梅幫找個丫鬟。
陶秀梅是一個非常精明的女人,她覺得再找個丫鬟還不如給兒子娶房媳婦,養媳婦是不花錢的奴隸,她可以隨便打罵,也可以隨便支使,何樂而不為呢?她把這事與孟正望說了,她不會說她心裡真實的想法,她只是說給兒子找個養媳婦,養媳婦照顧她未來的丈夫一定比外人照顧的周到,說不定孟粟慢慢就會站起來。
院裡的風鑽進了屋子,撩撥著布門簾,孟粟的耳朵動了動,睜大了驚喜的眼睛,嘴巴子歪斜到了耳根子,用勁喊出兩個字:“哥哥”
老人的雙手抓著門框,眯縫著眼往屋門外探探身子,半拉布門簾搭在她凸起的後背上,幾縷散發悠盪在她鬆垮垮的腮幫子上。
孟數快步走近屋門口,向老人深深鞠躬問好:“祖母,您好。”
老人高昂起頭,哆嗦著一隻手把眼前的散發抿到耳後去,“真的是俺孟數呀,你弟弟聽出了你的聲音。”
“是,祖母,弟弟進步很大,他竟然聽出俺的聲音了。”孟數攙扶著老人的胳膊,向屋裡的黃忠點點頭,又笑眯眯看看炕上的孟粟,眼睛落在桌上一碗米飯上,“祖母,您還沒吃飯嗎?這天涼,飯涼了,俺給您拿火房去熱熱。”
“不用,不用,俺年輕時候天天吃涼飯,沒事,俺沒有那麼嬌貴,太涼兌點開水就可以,孟數呀,你吃過了嗎?”
“吃了,俺在俺母親屋子吃的,俺陪她說了說話……祖母,俺知道俺爹在您這兒,俺就沒過來,請祖母諒解。”
“你爹去你三娘屋子了,唉……”老人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孟數,你的三娘,她怎麼不彈琴了?你弟弟喜歡聽,有時間你跟她說說,讓她到俺屋子裡來坐坐,給你弟弟多彈彈……”
“嗯,這件事俺會給俺爹說說。”孟數走近炕沿,彎下腰看著孟粟的眼睛,“弟弟好多了,也胖了一些,多虧黃師傅悉心照顧。”
黃忠拘謹地哪嚅:“哪裡?是小少爺一直想站起來,他很堅強,更勇敢,俺相信,他一定會重新站起來。”
孟粟滿眼淚,哆嗦著嘴唇想說什麼,一個字沒說出口。
孟數用手指揩去孟粟臉上的淚水,勸慰道:“弟弟是想二孃了?二孃,二孃病了,感冒了,她怕傳染給你,所以不能來看你,你不要怪她。”
孟粟跌壞了身體,他的腦子沒有壞,當年他被送進醫院,娘沒有陪他一天,他做完手術睜開眼最想見到孃親,可是,只看到了拖著病體的大娘和爹。
大娘安慰他說孃親病了來不了醫院看他,那個時候他多麼希望孃親真的病了。
出院回到家,他希望孃親一口一口喂他吃飯,陪著他說話,扶著他走路,娘卻讓蘭姐伺候他,蘭姐陽奉陰違,當著人面一個樣,沒人時,罵他廢物,擰他胳膊,打他耳光子。
祖母來看他,他用眼神告訴祖母,他害怕蘭姐,祖母把他接到了後院,黃忠每天三頓喂他吃飯,給他洗澡,陪他說話,帶他曬太陽,他知道誰對他好……想到這一切,孟粟淚水像流水一樣溢位了眼眶,很快打溼了枕巾。
“弟弟,你別哭,明天過來一個丫頭,她比你大四歲,是爹的朋友介紹的,聽說她是一個好女孩,她會陪著你玩。”
孟粟使勁搖搖頭,搖下兩行淚,他想說不要,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吐不出口,他全身冰冷,他害怕來一個像蘭姐一樣惡毒的女人。
“弟弟,祖母歲數大了,照顧不了你,黃師傅還有大事要做,你身邊離不開人……俺的朋友認識那個丫頭,他說那個丫頭不僅聰明伶俐,還非常善良,相信哥哥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