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激越奔放的導板過後,曲調變為輕快緊湊的流水,過板起唱:
“班師詔,君命皇皇比天高!最可嘆水深火熱燕雲眾父老,最可嘆聖主蒙塵車駕未還朝。北岸胡塵何時掃?切齒權奸恨難消!滿懷悲憤向誰告,仰天按劍髮長嘯!”
賈雨村盡興聽了一段,忽然眉蹙成川。
“倒有點南戲的風格,我在湖州任時,曾聽過徽州的戲班差不多也是此類唱法,只是又有不同。不過......”
只聽雨村說道:“賢弟此時點的這出,為兄總覺得有些不大應景。”
若說起抗胡,自是少不了提一提嶽武穆的,只是戲裡嶽武穆的唱段著實不少,偏偏怎點了這段《滿江紅》。
另一邊,賈瑛心裡想的卻是:“當然不應景,你這邊出征,我這邊卻是唱著十二道金牌記,也就是藉著嶽武穆忠義滿天下的名頭,還專門將地方挑在了城外,在城內是萬萬不敢唱的。”
賈瑛笑著說道:“今日送兄遠行,只奈賈瑛不才,效不得古人吟詩作誦,不過聊有一二散句,送與兄吧。”
“賢弟雅興,為兄洗耳靜聽便是。”被賈瑛這一打岔,方才戲文上的一點彆扭也盡消散,賈雨村反倒更期待賈瑛口中的送別散句,怎麼說都是當朝探花,便是不能驚世,也不乏後世一段佳話。
誰料賈瑛卻擺手道:“就不必當場吟誦了,人多聲沸的鬧騰,我將它謄於紙上,雨村兄可留待路上打發煩悶。”
說話間,一旁的喜兒已經擺好筆墨紙硯,賈瑛轉身提筆龍蛇,雨村本想上步近前,但又想賈瑛言“留待路上”之語,便也做罷。
寫好之後,賈瑛將其裝於信封之內,連帶喜兒遞來的另一封一併給了雨村。
“這另一封,則是託兄帶給舅老爺的信箋。”
隨後又命人盛滿了酒杯,同雨村和柳雲龍三人共飲一盞。
“此去關山路遠,沙場不比京中,二位好生珍重。”
說罷,拱手一禮。
賈雨村柳雲龍同作回禮,復才各自登上騎駕馬車,隨軍向西而去。
留在原地的賈瑛向遠處的賈蓉做了個手勢,賈蓉收到信兒後,匆匆往臺上而去,不一會兒,臺上的戲風盡換,唱起《精忠旗》中的一折“欽召禦敵”來。
黃鐘引。西錦地。
“為國愁添霜髩,何時淨掃妖氛。”
“良人心事難安頓,見他鎮日含顰。”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
“秋槐落葉深宮裡,凝碧池頭奏管絃。”
“我起身行伍,屢立戰功......”
伴著婉轉的戲腔,北征大軍漸漸消失在了原野盡頭。
出發時已是日頭偏西,大軍行不了太遠,在離著保定府不遠的兩府邊界地,安營紮寨。
雨村巡視過營地後,回到帳中,想起白日臨別時,賈瑛寫給他的送別之語,當下便命家僕取來,拆開信封,藉著帳中昏黃的燈火,逐字讀到:
“麾蓋澄黃,旌旗滿空揚;甲胃寒光,激起塵沙飛蕩。
為慕功名苦寒窗,鬢霜時還將他人傍。嘆人生總是無常,祈上蒼,來世不若做膏粱。
昨夜圜土籠中臥夏臺,今朝玉闕殿裡拜君王。
訴忠良,盡淒涼,戲幕唱罷幾多場。
正嘆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
學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