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烈知道根本原因是自己當年跟隨李林甫,參與了對李亨迫害,所以李亨才對自己極為不滿,但王珙當年是御史中丞,針對太子李亨的三件大案,韋堅案、杜有鄰案和王忠嗣案,王珙都是急先鋒,下手最為狠毒,李亨的老丈人東宮右善贊大夫杜有鄰當時就是死在王珙的杖下,那為什麼李亨不對王珙報復,而偏偏對自己記仇呢?
這讓陳希烈又是害怕,又百思不得其解,今天軍事會議,陳希烈覺得讓李亨覺得自己的存在,便搶先第一個開口了。
李亨慢待陳希烈,一方面固然是當年陳希烈落井下石,在背後陰自己,令他著實耿耿於懷,另一方面,李亨想盡可能多的把自己人塞進政事堂,但崔圓等有勢力的地頭蛇暫時還不能動,所以他便對陳希烈這種勢力較弱,影響不大的人下手,當然不是一下子幹掉,那樣會導致政局不穩,所以他一步步來,先把陳希烈排擠到邊緣,然後再找機會幹掉他。
李亨見陳希烈第一個跳出來,他心中著實惱火,今天所謂的臨時軍事會議不過是為了奪高仙芝的權,哪裡需要真的討論軍國大事,無知無趣的陳希烈,李亨對他更不滿了,但他臉上卻不露聲色,笑道:“陳尚書請說”
陳希烈走到中間,向李亨躬身行一禮,又對眾臣道:“陛下既然難以定決對誰動手,那我先說幾句,對誰動手關鍵是我們要有機會,我們的機會在哪裡?其實無礙乎就是對長安進軍或者是對荊襄進軍,只有這兩個選擇,我們先說荊襄,哥舒翰支援李瑁,使李瑁勢力大漲,而且吳王鎩羽而歸,士氣低落,如果我們對荊襄動手,一是我們水軍尚不齊備,蜀人不善水戰,其次李瑁未必真的相信哥舒翰,若我們急切攻之,他們會同心協力,關係牢固,反之,我們放之不理,李瑁、哥舒翰必然生隙,繼而發生內亂,那時才是我們的機會。”
“那陳尚書的意思是我們應攻打長安,對嗎?”李亨不以為然地問道。
陳希烈沒有感覺出李亨的不滿,他依然興致盎然道:“陛下說得一點沒錯,此時我們的機會就在長安,李慶安東征中原,與安祿山對峙,長安空虛,此乃天賜良機,陛下應立刻出重兵,進發長安,必然一路勢如破竹,一舉攻下關中,那時陛下廢除偽帝,向天下曉以大義,李慶安窮途末路,只能向陛下投降,天下由此而定。”
“一派胡言”
兵部尚書令狐飛站了起來,他很清楚今天李亨的真正目的,他走到陳希烈旁邊,向李亨施禮道:“陛下,請容我駁斥陳尚書的謬論”
李亨心中暗暗點頭,不愧是自己的首席軍師,很明白自己的心思,他便笑了笑道:“爭論可以,但不要傷了大臣的和氣”
“臣遵旨”
或許是李亨的提醒,令狐飛對陳希烈的態度稍微有禮了一點,但但話語間的口氣卻依然十分銳利。
“我想請問陳尚書,你是從哪裡知道李瑁不信任哥舒翰?你何以憑據他們會翻臉?你又怎麼知道長安空虛?又怎麼知道李慶安沒有防備?”
令狐飛一口氣問了四個問題,問得陳希烈張口結舌,其實他也是一種臆斷,認為哥舒翰欲奪李瑁之位自立,並無真憑實據,至於長安空虛,那更是天下人皆這樣認為,一個常理罷了,但令狐飛言辭鑿鑿問起來,他又答不上來。
半天,陳希烈脹紅了臉反駁道:“李慶安只帶十萬軍入長安,兵力本來就少,現在他的主力在河南道,郭子儀的主力在河東,那長安會有多少軍隊?這些天下皆知之事,難道我說得不對?至於哥舒翰,他一直效忠朝廷,只是突然才轉向荊襄,他和李瑁明顯是臨時合作,日久怎會不反目?我是幾十年老臣,難道我連這個都不懂嗎?”
陳希烈有些失態了,他嗓門很大,原本是鶴髮童顏,頗有仙風道骨之氣,可現在卻像只發怒的老公雞,說得嚴重一點,他就是在咆哮朝堂。
令狐飛不屑一笑道:“既然你無知,那我就告訴你,李慶安最初帶十萬人入關中不假,但關中本來就是三萬安西軍,再加上潼關王思禮的四萬人,還有李光弼帶進京的兩萬人,那他實際上有十九萬人,而他發兵中原是八萬人,那麼關中還留有十一萬人,還有朔方軍留守兩萬人,另外我再告訴你,隴右的唐直道已基本築成,河西的四萬騎兵開往關中只需要兩天,朔方軍開往關中也只要兩天,再有關中和關內道已招募新兵八萬人,你自己算一算,關中在兩天內可以召集多少軍隊?”
令狐飛詳實的資料使大殿內一片譁然,陳希烈目瞪口呆,他年紀已老,根本算不出還有多少軍隊?
這時,令狐飛又道:“至於李瑁和哥舒翰不和,那更是無稽之談,哥舒翰曾背叛聖上,負罪在身,而先帝派他去兩湖,其實是一種貶黜,哥舒翰計程車兵多是隴右人,他們背景離鄉,遠別妻子,士氣十分低落,這幾年已經逃亡八成,只剩一萬心腹騎兵,但哥舒翰的兵力卻反而不斷增加,從最初的五萬到現在八萬,你以為這軍隊從哪裡來?我告訴你,這是李瑁以移花接木之策,將荊襄之兵偷偷向哥舒翰轉移,所以他的兵力始終都控制在先帝准許的範圍內,其實他早已突破了,只不過新募軍隊都放在哥舒翰那裡,一是讓哥舒翰幫忙訓練,二是掩人耳目,現在你明白了嗎?哥舒翰和李瑁早就穿一條褲子了。”
此時的陳希烈猶如鬥敗的公雞,神情既尷尬又沮喪,站在朝堂上下不了臺,李亨淡淡道:“陳尚書只是文臣,對軍國之事瞭解不多,情有可原,陳尚書,你先退下吧”
陳希烈羞愧異常,他想表現一次,最後卻成為滿朝的笑柄,在李亨心中的地位更低了,搞不好還會成為他最終下臺的根源,他低下頭,惡毒地盯了令狐飛一眼,慢慢退下去了。
令狐飛心中冷笑一聲,這陳希烈不通時務,看不懂李亨的真正用意,也活該被貶,他又上前一步,再對李亨道:“陛下,請容臣再進一言。”
“愛卿請說”
李亨的聲音十分輕快,這種愉悅的語調忽然讓許多大臣都明白過來,難道是李亨早有安排,只有坐在最後一排的高仙芝苦笑一聲,他知道李亨最後將是劍指自己。
這時,令狐飛又緩緩道:“其實我不主張進攻長安的原因並不僅僅是長安防備嚴密,布有重兵,而是進攻長安對我們大局無益,且不說進攻長安路途艱難,作戰不宜,就算拿下長安,我們又能怎麼樣?能收復中原嗎?能和江南連為一體嗎?不能,非但不能,如果李慶安從安西調大軍東來,恐怕我們就難以再回巴蜀,而李瑁會做什麼,他會趁我們在長安掉入泥淖而無暇東顧之際,大舉進攻江南,一舉吃掉吳王,使他佔據大唐半壁江山,擁有富饒之地,那時我們再回巴蜀,恐怕就悔之晚矣,所以臣建議還是兵發荊襄,那時我們就擁有長江以南半壁江山,進可入中原,退可到嶺南巴蜀,待李慶安和安祿山打得兩敗俱傷,我們再坐收漁翁之利。”
“說得好”
王珙站起身大聲鼓掌道:“令狐尚書不愧被稱為小諸葛,果然思路清晰,有理有據,使我等如撥雲見日,豁然開朗。”
他又對李亨施禮道:“我也請陛下儘快出兵荊襄,解江南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