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570的車主正靠在敞開的後備箱上抽煙。明明是冬天,卻無限的春光燦爛。
起初夏銳之並沒有認出左翌傑,只是遠遠看到一人胳膊底下夾著搓衣板風風火火地大步走來,然後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驟然慢了下來。
夾著搓衣板的騷年直愣愣地看著他,他便也不甘示弱地看著人家。看著看著,夏銳之終於認出人來了。
“呦呵,”夏銳之將風衣往後一甩,將墨鏡往下拉了拉,絲毫沒有挖人牆角的心虛和不自在,老熟人似的和左翌傑打招呼,“這造型挺有創意,一眼沒認出來。”
說罷樂呵呵地指了指左翌傑胳膊底下夾著的搓衣板兒,以一副身居上位者特有的從容姿態,半是詢問半是嘲諷道:“跪這玩意兒好使嗎?”
左翌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表情,大機率是冰冷而戒備的,猶如被獅子入侵領地的鬣狗那般猥瑣而不甘心,為了掩蓋自己的無措,一邊逃跑一邊裝作毫不在意。
沒錯,他覺得他逃跑了。因為夏銳之不會平白無故在早上八點出現在這裡,帶著此前從未有過的從容和底氣。似乎直到看見夏銳之的那一刻他才如夢初醒,原來他們的故事不會一直在爭吵、認錯與和好中無限迴圈。
他差點忘了,故事都會有謝幕的那天。
所以面對眼前這個男人奚落的語氣,他一聲沒吭,轉身鑽進了樓道,像是老鼠躲進了下水道。
左翌傑走上樓,家裡門開著,祖喻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腳邊放著幾摞書和兩只小箱子,正靠在桌子邊抽煙。祖喻從來不抽煙。
雖然和左翌傑一樣看起來有些睡眠不足的疲憊,但他的眼神那麼平靜,睿智而沉著,讓人沒法將他和昨晚電話裡言語粗鄙尖銳刻薄的聲音聯系在一起。
看到站在門口的左翌傑時他也只是頓了頓,臉上並沒有更多的表情。
左翌傑抱著搓衣板往裡走了一步,站在玄關處,笑嘻嘻地問:“我可以解釋嗎?”
祖喻看了他一會兒,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左翌傑抱著搓衣板的胳膊有些無力——“好吧。”他聽到自己這樣說。
兩人長久的靜默著,最後,是祖喻心平氣和地先開口說:“你不用解釋。因為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那你還是不相信我比較好一些。”左翌傑笑說。
祖喻和他相視一笑,隨手撿起一副純白的毛線手套去擦落在桌上的煙灰,“你也知道吧?我總是忍不住查你。查你在幹什麼,查你有沒有跟人鬼混,查你都跟誰在一起。一旦查到些什麼,我就恨不得抽死你。”
左翌傑靜靜地看著他,“可不麼,也不知道用點兒工具,把自己胳膊抽骨裂了我還得心疼你。”
像是自己也覺得滑稽,祖喻哈哈笑了兩聲,笑聲過後,空氣複又陷入了一片寂靜。
過了很久,祖喻才接著道:“可要是什麼都沒查到,我又有種說不出的失望和空虛。有時候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你出軌還是忠貞不渝。”
左翌傑沒說話。
祖喻低著頭,一下一下地將桌子上的煙灰擦拭幹淨,“左翌傑你說得對,我就是個神經病,我玩兒不起。”說罷將沾滿煙灰的手套疊好扔進垃圾桶裡,“我放過你。”
“你別放過我。”
祖喻抬起頭來,看見左翌傑沒皮沒臉地沖著他傻笑。
“你忘了我是個抖?就算你不講理,脾氣壞,不分青紅皂白地抽我大嘴巴子,可我就是屁顛兒地上趕著喜歡你。嘴巴子你隨便抽唄,你別放過我。”
祖喻也笑了,像往常拌嘴時一樣白他一眼,說:“那你的喜歡真不靠譜,你也太容易喜歡上什麼人了。”
“你的喜歡才不靠譜,”左翌傑笑著回嗆,“你也太容易放下什麼人了。”
祖喻難得沒和他爭論,只是平靜地看著左翌傑通紅的眼睛,半晌,笑說:“其實咱倆之間有什麼必要互相指責?你給我的也常給別人,我放的下別人也放的下你。”
說完,祖喻扔掉指尖早已燃燼的煙蒂,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如釋重負一般長長出了一口氣,慢吞吞道:“所以說,還是錢靠譜,佔有即所有,是我的就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經過左翌傑身邊時,他抬手拍了怕左翌傑的肩,輕聲道:“走了。”
“祖喻!”走出門口時,左翌傑忽然在身後叫住了他。
“那祝你暴富又幸福!”左翌傑背對著他朗聲道。
祖喻亦沒回頭,“謝謝。”
一分鐘後,樓下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發動機的轟鳴聲漸漸遠離,也一併帶走了一切,包括時間,包括思緒,包括呼吸。
左翌傑不知道自己一個人這樣待了多久,直到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玄關處驟然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開啟門,快遞員抱著一個挺大的箱子,問他,“請問是左翌傑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