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瞪直了眼,眼裡出現驚疑之色。
他看懂了,放開手道:“是,父王中毒久病不愈,我帶你來,是想你出手醫治他。”
我隨耶律成文上了臺階,還未進入宮殿便聽見一聲可怕的慘叫從裡頭傳出來,叫聲悽慘至極,令人毛骨悚然,若不是在陽光之下,我還以為到了煉獄大牢。
宮門口立著的守衛卻毫無反應,耶律成文停下腳步,左右兩側的內侍齊齊向他行禮,他點點頭,用遼語問了兩句,又轉過頭來對我道:“夷離畢院的人在裡面,我們稍等一會兒。”
“夷離畢院?”我重複著完全陌生的詞彙。
“刑獄司。”耶律成文面色凝重:“父王在宮中中毒,下毒之主謀尚未找到,這些日子,宮裡的內侍均被嚴刑逼供。”
正說著,一個滿身是血氣息全無的男人就被面朝下拖了出來,渾身被虐打得血肉模糊,零碎的布片掛在身上,雙腳在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來。
我看得胃中糾結,正想閉目,肩膀一沉,卻是被耶律成文抓住,將我轉向宮殿正門。
“進去吧。”
我被他抓住,沒有絲毫掙扎的餘地,轉眼便被帶入殿內。
再走幾步,便看到了遼國現任大王——世宗皇帝。
遼國侵擾邊疆已久,世宗帝壯年時常率兵親征擄掠漢地,飽受戰火之苦的邊疆百姓口口相傳,直把他說成一個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惡鬼模樣,夜裡孩子哭鬧都拿他來嚇唬——再哭?再哭遼大王就從窗子裡進來把你抓走了!
沒想到今日親眼見到他,卻是個面目枯槁的乾瘦老人,躺在層層皮毛之中,一張臉上全是黑氣,任誰都可以看出他是撐不了多久了。
耶律成文走到床邊去,說了句什麼,我不通遼話,但這樣聽著,也知道他在叫父王。
我被迫跪在地上,眼中看著這對父子,心裡能夠想到的卻只有血流滿地的靈堂,皇帝白蠟一樣滿是死氣的臉,還有子錦冰冷的手指,將我的手從快死的人身上拿開,對我說“父皇累了,讓他休息吧。”
——皇家無父子,宮內無兄弟。
這些皇族的虛情假意,我早就看夠了。
世宗帝看著自己的兒子微微點頭,原先坐在龍榻邊的一個一身錦袍的婦人卻已站起身來,把手放在耶律成文的胳膊上說話。
耶律成文轉過頭去,把手按在那婦人的手上,低聲叫她。
這樣親密,誠然是母慈子孝的畫面。
龍榻前還有滿地凝結的血漿,內侍趴在地上默不作聲地迅速擦抹著,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滿地的虐殺痕跡前母慈子孝,胃中又翻騰起來。
世宗帝目光落在我身上,抬起一跟枯瘦的手指,聲音嘶啞,說的居然是漢話:“就是她?”
耶律成文點頭,與母親分開,走回來將我從地上拉過去。
“就是她。”
2
世宗帝在位二十三年,期間多次對中原用兵,侵擾邊關,世宗帝精通兵法,頗善騎射,多次率兵親征,不知令多少邊關將士戰死沙場,連屍骨都未能還鄉。
但師父也對我說過,世宗帝性暴戾,好酒色,晚年更是任用奸佞,大興封賞降殺,朝政不修,雖有四子耶律成文為北院樞密使後軍力大增,但遼國內部仍有岌岌可危的跡象。
世宗帝年老益發暴虐,不但時時處死宮人奴僕,就連朝中文武官員都多有無故降罪,如此為帝,自然樹敵眾多,是以兩週前世宗帝在側妃住處被蛇咬傷中毒之後,雖酷刑折磨包括側妃在內的一干人等,到最後都沒有查出幕後主使者究竟是誰。
蛇毒猛烈,見血封喉,宮中雖有珍奇藥材與御醫,但全力搶救之下也只是暫時保住了皇帝的性命而已,朝堂本就頗不安穩,旁系親族蠢蠢欲動,舉國之軍力又正在邊關開戰,若是世宗帝突然身故,後果不堪設想,是以中毒一事極其秘密,就連朝臣們都被封鎖了訊息。
但世宗帝眼看著一日拖不過一日,僅有幾個明白事態的皇親與近臣不免心急如焚,其中尤以皇后為最。想那世宗帝性好女色,嬪妃過百,世子無數,卻一直都沒有正式立過儲君,耶律成文是她所出,雖是最有期望的王子,卻在這種時候身在邊關戰場。
是以原本在雁門關的耶律成文很快便收到皇后的一封密信,信中將世宗帝的情況詳細說了,要他即刻趕回上京。
耶律成文接到密信之後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但他並沒有即刻啟程,而是先將左右將軍調上陣前,又令季先生將我從京城擄至關外,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才帶著我回到上京。
之後我便被困在上京皇宮的藥室內,四壁從地到天排滿了藥櫥,抽屜成千上萬,幾乎所有醫書上報的出名字的藥材都能夠找到。
遼宮內的太醫從那條被捕獲的毒蛇身上取了毒液,耶律成文每日都來,帶一個被下了毒的俘虜,但這毒已經變異至幾乎無解的地步,莫說我被擄來時什麼醫書藥材都沒有帶,就算是什麼都帶上了,也救不了他們任何一個人。
每天看著人命在我面前消逝卻無能為力,這樣的折磨令我痛苦得心臟抽搐。
耶律成文每日都在藥室裡待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