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師父……”師父攏了攏眉頭,沒再說下去。
我大概知道師父要說什麼,多半是想說太師父怎麼儘教我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只是太師父都已經雲遊去了,他要找到他理論也不容易,索性不說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師父仍在處理那些軍報,時不時下筆批註幾句,像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只能在間隙裡看我一眼。
我很高興,覺得小時候與師父每日相伴的時光又回來了。那時他也是這樣,到了夜裡就捧一本兵書看著,而我總是纏著他說話,什麼都要跟他講一遍。
師父從沒有對我不耐煩過,一邊看書一邊與我說話,間歇看我一眼,有時我說著說著就趴在他腿上睡著了,他還會將我抱到床上去。
我們這樣說了一會兒,師父突然道:“營裡不比別處,這一身穿得習慣嗎?”
我點頭,想一想又說:“做個男孩也挺好的,這衣服走路方便,以後我還要學騎馬。”
師父點頭,又道:“我帶去閆城的都是親兵,與營內其他將士不同,季先生,鳳哥,還有徐平也是一樣,除了他們,你不需與營內其他人多做交際,你可明白?”
我立刻想到那胖得下巴疊到胸上的王監軍,還有那些錦衣衛士,忍不住說了句:“師父,我是不是救錯人了?”
師父笑了:“你太師父教你救人的時候分對錯了?”
我搖頭:“醫者救人,天經地義,就算是小老虎小豹子在我面前傷了病了,我也會救的。”
師父微笑,拍拍我的頭:“玥兒,你是個好孩子。”
我六歲便聽師父說過這句話,那時心花怒放,現在卻有些不滿了,忍不住站起來正色:“師父,別再叫我孩子了,你看看我,我已經長大了。”
2
兩日後,大軍再次啟程踏上往青州北海的最後行程。我沒有再離開過師父的親兵隊所在範圍,王監軍沒有再派人來找過我,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誰都沒再提起,彷彿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如季先生所說的,我在軍隊中待了幾天之後就對身邊的一切習慣了,每日上馬就走,大軍紮營後便開始忙著充實我自己的小藥箱,等師父巡營回來了再與他說說話,一直到師父讓我去睡才抱著醫書回我的小帳篷裡去。
也有不適,騎馬辛苦,日日顛簸,但一切代價都是值得的,尤其是晚上在師父帳裡,他低頭批閱軍報,我靠在他的膝邊,就算不說話,間歇抬頭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就連鳳哥都佩服我了,一日在馬上盯著我問:“你才開始騎馬,這幾天屁股不疼嗎?軍醫都是有馬車的,不用硬撐,讓將軍給你找一輛好了。”
鳳哥是師父從被戰火焚燬的某個村莊中帶出來的孩子,後來就不肯走了,一直跟著師父,平日裡只管些擦鎧甲搭帳篷之類日常起居的事情,卻總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動不動就把將軍掛在嘴邊上。
鳳哥總把我當個男孩看待,後來知道真相也改不過來,開口半點顧慮都沒有,問到屁股疼不疼眼睛都不眨,倒讓我紅了臉。
我搖頭:“沒事,我已經習慣了。”
其實我第一天騎馬就把兩腿都磨出血泡來了,幸好我自己就是醫生,到了晚上咬著牙給自己敷藥,第二天早上也就好了。
這種時候就想起太師父了,覺得太師父對我還是好的,那些醫書雖然字寫得不好看,但真是有用。
我對師父說我想念太師父了,說話的時候師父剛剛巡營回來,下馬時頭盔夾在彎起的肘間,月光照在他銀色的鎧甲上,沒有人不在看他,但他對我微笑起來,答我:“你太師父不會有事的,放心。”
我亦步亦趨地跟著師父,又說:“我知道,可是很久都沒有太師父的音信了,他也不寫信給我。”
師父想一想,又道:“如果他有事,知道到哪裡找我。”
我將師父頭盔接過來,接了句:“對,像我一樣。”
師父嘆口氣:“對,像你一樣。”然後笑了。
我咪咪笑,這就是我夢想中的生活,我感到高興極了。
鳳哥已經將飯菜都準備好了,大夥兒圍在一起吃飯,我與師父一同走過去,韓雲已經完全好了,正與陳慶坐在一起說話,看到我們就立起身來讓出位置。
我是到了軍營才知道,將軍與自己的親兵們每日都是同食同睡在一起的。這十八人都已是驍騎隊長,戰時手下各有百人以上的隊伍,但沒有戰事時卻只是跟在師父身邊,寸步不離。
我問韓云為什麼?韓雲是個直腸子,說話的時候臉上稀奇的表情一覽無遺,直接反問我:“你不知道我們是將軍一手帶出來的人嗎?”
“一手帶出來?”
旁邊又有人湊過來解釋:“我們都是將軍從普通士兵當中挑選出來的,升了驍騎也還是將軍的親兵。”
“那你們在一起很久了?”
那人搖頭:“也不是,如果有人死在戰場上了,會另選人替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