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人騷擾邊境已久,此次換防他們可能早已得了訊息,派細作前來也屬意料之中。”
“但驅使毒蛇傷人著實陰損,我們在此地紮營極為隱秘,若說伏擊難有可能,極可能細作已經混入軍營,你要小心。”
“我知道,你也去休息一下吧,王監軍下令全軍在此紮營兩日徹查此事。”
“他這麼說了?”
師父沒再說話。
帳外靜了下來,然後是離開的腳步聲,我心一急,正想起來去追師父,沒想到一陣冷風拂過,帳門被掀開,有人走了進來。
我之前還想拔腿奔出去,這時卻連睜開眼的勇氣都沒有了,聽著身邊傳來的細微聲音,心跳如鼓。
時間靜止,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落在我的額頭上,輕輕揉了兩下,手指溫暖,還帶著常年握劍的薄薄老繭,卻並不讓我覺得粗糙,無比溫柔的一個手勢。
我的眼角頓時溼了,再也裝不下去,睜開眼啞聲叫了句:“師父。”
師父像是早知道我是醒著的,並未露出詫異之色,只垂下眼來看著我:“不睡了?”
我索性坐起來:“睡不著,師父,我有話要跟你說。”
師父答我:“也好,我也有話要跟你說,你跟我來。”
師父帶我到山頂,天已經大亮了,時值初秋,北方偏寒,九月裡已是漫山紅葉如火,山下有河,也不知哪裡來的船,一點風帆順流而下,遠望好似一幅潑彩畫卷。
“真美。”我在清涼的晨風中踮起腳,師父就立在我身邊,披風在風中起伏,不時碰在我的手上身上,讓我情不自禁地想握住。
“喜歡這裡?”
“有師父的地方,我都是喜歡的。”我一臉認真地回答,換來師父的微微一笑。
“此地已近遼國,眼前所見皆是北地風光,同是秋日,此地萬山紅遍,揚州卻還是青山綠水,楊柳條條,若是在交州則更加炎熱,將士們紮營免不了一身短打,到了野地裡,哪顆樹上都能摘下好些果子來。”
“這麼好。”我聽得悠然神往,想一想又說:“要是在涼州,這時候白天熱得能夠烤熟雞蛋,到晚上沙洲如雪,必須得披著皮袍子才能守營。”
“你知道?”
我有些得意地:“師父在信裡都寫了,你還說巴蜀之地崇山峻嶺,江水迢迢,江灘上有會發出夜光的彩石,山上雀鳥五彩斑斕,都是很有趣的。”
這些年來,師父寫給我的每一封信都被我看過千百遍,這時一張口,那些字句就水一樣流了出來,師父靜靜聽著,雖不說話,但眼裡卻像是有光在慢慢流動,美得讓我移不開眼睛。
再過得半晌,師父才開口:“玥兒,當年我下山後,曾與父親一同隨皇上巡視中原五州,一路江山如畫,車至泰山,皇上立在崖邊指點,問天下可還有君主坐擁如此雄偉山河,隨駕文武百官跪伏應和,三呼萬歲。之後父親帶我到邊關駐守,問我在中原五州看到些什麼?我答雄偉山河,父親卻搖頭,你可知他對我說了些什麼?”
我也搖頭,師父的父親我連見都沒見過,怎猜得到他老人家會說些什麼?
“父親說,雄偉山河自不用提,但他一路所見,還有耕讀連綿,漁舟唱晚,即便是邊關小鎮,也有農夫獵戶,一日辛苦歸家,妻兒笑臉相迎,一家圍坐笑語晏晏,男兒保家衛國,百姓得享太平,戰士守國門,將軍死社稷,這才是軍人。”
我原本臉上帶笑,聽到這裡卻再也笑不出了,只覺胸口一股熱血升騰,燙得我難受。
師父轉過頭,望著漫山遍野絢如霞光的紅葉開口:“玥兒,你覺得一個人與一國的太平相比,孰輕孰重?”
我張張嘴,聲音啞了:“自然是……一國的太平。”
“那就是了。”師父轉過臉來:“回去吧,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
我心一跳,來不及思考兩隻手便已經伸了出去,死死抓住師父的手才能開口。
“師父,就算我知道一個人永遠都比不上一國的百姓,可是在我心裡,你比這世上的一切都要重要,比雄偉山河重要,比天下太平重要,比我自己還重要。師父,我也只想你好好的,我知道有人要害你,我擔心你,我要留下來保護你。”
我太過激動,說完後一口氣就接不上來了,只知道在那兒喘,師父大概是從未想到我會說出這番話來,看著我愣了許久,最後嘆了口氣,一隻手被我抓得死緊抽不出來,只好用另一隻手揉了揉我的腦袋,聲音無奈。
“你這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