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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來那人小小的,不過十四五的模樣,手勁卻大,麻利地用繩子在我手上打了個十字結,又拖著繩尾晃了晃。
“走吧。”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有心想問“師父讓你牽狗一樣牽我去了?”嘴裡卻沒能問出口,倒是旁邊那些火頭軍紛紛走了過來,老陳還上來小心翼翼地問了一聲:“鳳哥兒,這是怎麼了?”
小個子鳳哥兒把胸脯一挺,下巴一揚:“我怎麼知道?我這是執行軍務。”
這句話一出口,旁邊那些人就不敢響了,一個個苦著臉看著我走掉,一付風蕭蕭兮易水寒,小玥一去不復還的樣子。
我倒是並不太害怕,與就要見到師父相比,無論什麼樣的懲罰對我來說都是可以接受的。
鳳哥兒帶我走過樹林,林裡密密麻麻躺滿了士兵,卻整齊有序,絲毫不見亂象,再繞過一個小坡,斜斜向上走便到了高地,一頂簡單的帳篷搭在坡頂上,周圍樹上都繫著馬,十數個男人沉默地立著,還有一個人跪在帳外,兩隻手被綁在身後,一身皂衣像是融在黑夜裡。
我倒吸了一口氣,也顧不上避諱那些曾見過我並且將我認出的騎士,跑過去叫了一聲:“徐平!”
我這麼一跑,全忘了手上還綁著繩子,鳳哥兒就急了,猛地將繩子拉住,拉得我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上。
徐平就是一動,像是要來接我,但終究離得遠,倒是旁邊一個男人伸手快,一伸手過來拽住了我,情急之下手勁大了點,又抓在我的肩胛骨上,疼得我“啊”了一聲。
“韓雲!”旁邊有人叫了他的名字。那叫韓雲的正是之前在馬上一眼將我認出的男人,這時也知道自己手勁用大了,立刻收手不說,還把另一隻手也舉了起來,急忙地:“我只是想扶住她,不是故意的。”
鳳哥兒一愣:“幹嗎跟他道歉啊韓大哥?就是他害徐大哥被將軍罰的。”說著又將繩子拽了一下,惡狠狠地:“老實點兒,亂跑什麼?”
韓雲苦笑著正要說話,帳篷裡就有個中年男人走了出來,白衣白袍的,袖子寬長,三綹長鬚,月光下真有飄飄欲仙之感。
那人立在那裡兩手攏著說話,聲音溫潤:“將軍在裡頭等著呢。”
眾人皆把頭轉了過去,韓雲還走過去壓低聲音問了句:“季先生,將軍說了什麼沒?”
韓雲眉眼英武,高大挺拔,平日裡定是習慣了大聲說話大步走路的男人,這樣小心翼翼地低頭說話,看上去真有些委屈了他。
季先生並未回答,只遠遠望了我一眼,鳳哥立刻拉我走了過去,還恭恭敬敬叫了聲:“季先生。”
“綁便綁了,還牽著做什麼?”說完便將鳳哥手裡的繩子接了過去,還低頭替我在手腕上繞了,免得拖在地上不便行走。
他一開口,鳳哥的臉就紅了,乖乖地將繩子交了出去。
季先生將我手上的繩子繞好,最後道:“進去吧,將軍在裡頭等你。”
我點頭,進帳前忍不住回頭再看了一眼,看到徐平一臉擔憂地看著我,還有其他人,個個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回過頭,毫不遲疑地走了進去,帳裡陳設簡單至極,數只行軍用的箱子疊在一起,上頭堆著厚厚的一疊軍報,師父已經卸了甲,穿著件樣式簡單的武士袍坐在那兒,正就著燭光寫著些什麼。
我再走近一點,就看到他坐著的只是一隻簡易的馬紮,艱苦如斯,身影卻仍是筆挺如劍。
我忍不住,終於輕聲叫了出來:“師父。”還以為已經控制好了情緒,落到耳裡卻還是微微打著顫,遮掩不了的期待之情。
師父只放了筆,也不站起來,就坐在那裡看著我,目色沉如秋水。
我從未見過師父這樣的目光,想再走過去一些,又覺得怕,腳尖都粘到了一起,想一想,自覺跪下了,低頭說了句:“師父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話,自己跑來了。”
帳子並不大,我就跪在師父的影裡,一句話說完,地上那影就動了,我一抬頭,看到師父站了起來,就立在我面前,低頭望著我。
師父的臉在陰影裡很是模糊,我不捨得再低頭,只知道看著他,時間像是突然靜止了,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師父的聲音。
“我說過,這兒是軍營。”
我沒有半點反駁地聽著。
“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治軍以嚴則令下無阻,則國門無虞,則百姓得以保全,這些你可明白?”
我把頭低下,不敢吭聲。
師父沉默了片刻,忽提聲:“韓雲,帶徐平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