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營之前,徐平帶我在城郊的客棧裡歇了一會兒,又拿出一套差役的衣服要我穿上。
我提著那件皂衣莫名:“這是幹什麼?”
徐平道:“入營規矩很嚴,車馬必受嚴查,我雖有縣太爺的公文,也沒法把你一個姑娘大喇喇地帶進去。”
我低頭往袖子裡去掏,他就流汗了,擦著額頭走過來說話:“別,千萬別,軍營裡開不得玩笑。”
我見他急成這樣,就笑了,還把手拿出來攤開給他看:“我拿甘草糖呢,要不要吃?”
我在山上與太師父一同生活,吃太師父做出來的飯菜如同試藥,稍大一些之後入廚的都是我,還要照顧太師父嘴饞的壞習慣,時不時弄些零嘴,到後來我便養成習慣了,兜裡常年備著些自制的小零食。
我想到太師父現在正在雲遊途中,也不知到了哪裡,有沒有零嘴吃,笑完之後不知不覺嘆了口氣。
徐平誤會了,說了句:“不用擔心,你把衣服換上,我們一同拿著公文入營就是了。”
我想一想,接過衣服,答他:“我明白了。”
徐平鬆了口氣,也不耽擱,轉身就出去了,出門前說了聲:“你換吧,我在門口守著。”說完還替我將房門關了起來。
我迅速地將衣服換了,皂衣顯然是徐平備下的,尺寸大了很多,我努力將袖子翻起,褲管扎牢,最後穿上那雙靴子,走起路來空空落落的,一不小心就會飛出去那樣。
我對著鏡子將頭髮紮起來戴上帽子,心裡想的是,這樣的扮相,一會兒遇上嚴查,小帕子還是要用的。
徐平看到我的模樣果然大皺其眉,但日頭漸落,再耽擱就更進不了軍營了,遂也不得不妥協了,帶著我上車預備趕往大營。客棧裡的小二剛將馬餵了,牽出來時問了句:“你們要去城外軍營?”
“是啊,聽說大軍要在城外休整兩日。”
“原先是這麼說,可剛才有軍營裡的伙伕來過,說是正起營呢,今晚就要趕路了。”
我和徐平一同“啊”了一聲,顧不上多說,跳上馬車就走,緊趕慢趕奔到紮營的地方,遠遠便看到煙塵四起,白色帳篷被一頂頂收攏,內圈軍列整齊,果然是要起營了。
我就急了:“快點兒啊,師父要走了。”
徐平也緊張起來,揚起一鞭催馬疾走,小小一輛車在沙路上顛簸,像是要飛起來。
眼看著快要到了,軍營外突然有一小隊人馬疾馳過來將我們攔住,馬上騎士軍裝整齊,到我們面前才將馬勒停,兩方面對面,過了數秒那邊才有人叫出來:“徐平,你怎麼來了。”
這隊人馬向我們奔來時徐平便將我推到車廂裡去了,那人說話時我正坐在一堆鹹菜豆乾上頭聽得真切,忍不住將頭探出來看了一眼,沙塵漸落,我看清那幾人的相貌,立刻就懊惱了,忙不迭地又把腦袋縮了回來。
真是路窄,馬上騎士可不就是那天晚上師父帶到閆城的十八人中的幾個?當先一個還在我與師父說話時笑過我,半途被人捂住了嘴,之後便與其他人一同風捲殘雲地跑了。
“你帶著誰來的?剛才那小人,天哪,你別是把將軍那小徒弟給帶來了吧?”
我聽到這句,差點沒從豆乾堆上滾下來,正六神無主的時候,又有馬蹄聲傳來,原先此起彼伏的說話聲便消失了,接著傳來男人們整齊的一聲喚。
“將軍。”
4
師父馬到近前,我在車裡就再也待不下去了,低著頭爬出來在地上站了,也不敢開口說話,認命地等著發落。
但我兩腳一落地,就覺得氣氛不對,小心翼翼抬起頭看了一眼,兩隻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師父確實立在我面前,但他身後便是浩蕩軍列,黑壓壓的一眼望不到頭。
之前說話的那幾個騎士已經調馬進了隊,就在師父身後看著我,徐平早已從車上跳了下來,就在沙路上單膝跪了。
師父一身亮銀甲冑,頭戴白龍鋼盔,盔上朱纓如血,默默地看著我,就連他胯下的烏雲踏雪都毫無聲息,我看看師父的臉色,再看看他身後的大軍,不自禁地嚥了咽口水,又張了張嘴。
徐平搶著說話:“將軍,這件事我來解釋。”
“不用說了,上馬歸隊,休得耽誤大軍行程。”說完也不多看我一眼,一馬當先地走了,就像我是不存在的。
後方傳來一聲號角,其聲渾厚綿長,直將這黃昏薄暮吹出一股肅殺氣來,腳步聲與馬蹄聲整齊落地,上萬人的大軍開始行進,居然沒一點嘈雜人聲,唯有那面書著“徐”字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人馬從我們身邊魚貫而過,側旁有人馬出列,一人跳下馬聲音很急:“徐驍騎,快些上馬。”
徐平二話不說接過韁繩便跳上馬去,那幾個人明顯是他的下屬,讓出馬來之後另有人幫忙將那輛勞苦功高的馬車趕到後頭去,最後還有人看了看我,聲音遲疑:“那這位小哥……”
徐平臉都青了,還勉強對我露出一個安慰的表情來,說了句:“你也一起來吧,先跟著。”
我咬咬牙,拉住他伸過來的手上了馬,那馬突然換了主人,腳步顛簸,徐平才起步我就坐不穩了,又要顧著包裹又要顧著別往徐平身上靠得太緊,那馬兒又犟,前蹄一抬,我抓住馬鞍都來不及,眼看要一頭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