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朝,百姓慘啊。”
姜學一語氣有些沉重,“臣做前明知縣時,任上一年無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間,民爭採山間蓬草而食。其粒類糠皮,其味苦而澀。食之,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後而蓬盡矣,則剝樹皮而食。諸樹惟榆皮差善,雜他樹皮以為食,亦可稍緩其死...”
姜學一以父母官的角度述說了讓人髮指的事,當樹皮也被吃光後,百姓只能掘山中石塊敲碎了往肚中咽。那石塊到了肚中哪裡消化得了,不過三兩日時間吃了石塊的百姓就因腹脹下墜而死,很多死者肚中器官都墜出體外。
“臣想開倉放米,上官卻說賊盜甚烈,官兵剿賊須糧,不許開倉。可百姓不得食又不甘食石而死,定會相聚為盜,官兵剿來剿去,剿的不都是百姓...”姜學一有些悲憤。
“此不算可憐,最可憐者臣聞安塞城西冀城等處,每日必棄一二嬰兒於其中。有號泣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糞土者。至次晨,所棄之子已無一生,而又有棄子者矣。“
顧君恩見的無疑比姜學一更多,嘆言崇禎年間小兒輩失蹤最多,往往童稚輩及獨行者一出城外便無蹤跡。而城門外的災民流民燒火所用都為人骨,人骨之肉哪裡去了?
“……張官設吏,原為治國安民。今出仕專為身謀,居官有同貿易。催錢糧先比火耗,完正額又欲羨餘。甚至已經蠲免,亦悖旨私徵;才議繕修,乘機自潤。或召買不給價值,或驛路詭名轎抬...”
顧君恩直言崇禎年間的災難除了崇禎治國無方外,更是那上至朝廷,下至地方的大多官員中飽私囊,漂沒成風所致。
“今闖、獻並負滔天之逆,而治獻易,治闖難。蓋獻,人之所畏;闖,人之所附。非附闖也,苦兵也。”
顧君恩所言出自崇禎死後第一個自縊而死的前明官員馬世奇的廷對書。馬在此廷對書中直言天下所苦者非李自成、張獻忠等“盜賊”,而是朝廷的官軍,是被皇帝寄予厚望與重任的各路官軍。
“官軍越多,盜賊越多,官軍越兇,人心越失,致而有崇禎於煤山自縊一幕。”
顧君恩說完,亦放下碗,看向對面的年輕闖王。
陸四知這位左輔不會無故將前明舊事與他說這麼多,觀其樣,思其意,無非是提醒自己當考慮大順重進北京之後的施政之事了。
這也是他先前所言趕考的那個“考”字。
“自古欲圖大事,必先尊賢禮士,除暴恤民。今雖明朝失政,然先世恩澤在民已久,近緣歲飢賦重,官貪吏猾,是以百姓如陷湯火,所在思亂。今前明已失北方,滿洲亦不能居我中國,故臣以為進京之後當以收民心為重...”
顧君恩言,欲收民心須託仁義,揚言大兵到處,開門納降者秋毫無犯。在任好官,仍前任事。若酷虐百姓者,即行斬首。一應錢糧,比原額只徵一半,則百姓自樂歸大順,願為新朝子民。
陸四聽後點了點頭,這些都是他要做的事,不須顧君恩提醒也要如此。
姜學一卻提醒道:“賦稅之事,先前永昌詔令免徵三年。”
“倒是忘了這事。”
顧君恩覺棘手,陸闖王承繼李自成衣缽,大順仍就是大順,先前免徵三年之策總不能換了個闖王就盡數推翻吧。
於百姓而言只圖實惠,誰於他們實惠,便心向誰。
“我那老丈人三年免徵,可坑了女婿了。”
陸四苦笑一聲,這問題真的困擾人。
顧君恩建議分地區施政,比如從前順軍實際經營有一年的,這一年免徵照算,所以順軍重新佔領這些地區後徵兩年就是。從前順軍沒有實際到達建立統治的,就免三年。
“要免就都免,多一年少一年小家子氣而矣,”
陸四大手一揮,“新官不改舊政,說三年免徵就三年免徵。”
顧君恩問:“若都免徵,大軍糧餉從何而來,朝廷開支從何而來?”
“怎麼弄錢,自古無外乎開源節流,眼下這個流是節不得了,那就開源。”
陸四起身,負手走到帳外,看著遠處正在拔營北進的大軍,“這麼多將士,出去搶嘛!”
顧君恩同姜學一雙雙一怔,細細品味這個搶字,倒也不失是個解決當下大順財政緊張的好法子。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誰有錢糧就搶誰,世界這麼大,只要咱大順的刀夠快,難不成還能讓將士們,讓百姓們餓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