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京最內裡之城不分坊市,街巷而渾然一體,建有天子之宮,名為阿房,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
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
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乎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云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
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悽悽。
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妃嬪媵嬙,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來於臺,朝歌夜弦,明星熒熒,綠雲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
這天午時,就在這氣象萬千,踞地三百餘里,號稱天地中樞之地的阿房宮,太阿殿中,年近三旬,眉宇間卻仍有著股輕佻之氣的大楚織耕天子,正在玉桌之前用飯。
自中古皇朝誕生起來,除了開國君王外,天子之號,皆由先皇駕崩前遺賜。
而古語有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必悲,無論多麼昏愚固執的人,臨死前也大都能智慧通達,明心見性。
是以臨將歸西的老天子,賜給即將成為天下共主兒子的號,一般都帶著許多期許的味道,且頗為中肯。
若是王朝國力正盛,諸侯敬服,便多是宣武、天赫、霸央這種氣勢磅礴的字眼,若是反而則多用固業、齊平、當堅等等平和的名號。
現今大楚天子之號乃是‘織耕’,便可見先皇對他最大的期許便是守成,而積蓄國力。
其實國勢衰而不敗時,以治大國若烹小鮮之法,持休養生息之政,可以說最為簡單不過。
可惜織耕天子少年馭極,自視極高,也不知從何來的自信,總覺得自己乃是夏啟、周武轉世,對先皇留下的‘織耕’之號,不滿之至。
如果不是祖制難違,只怕其早已將之改掉,自然不會以無為之法制世,登基十幾年來,處處力求進取,但因大楚已近暮年,國力有所不逮,天子、臣僚智慧、才幹又盡皆不足,導致皇朝反而更加敗落,而不自知。
此時吃了幾口駿馬的鮮肝,又喝了口酒露,織耕天子覺得腹中微微一涼,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問道:“青檀公的道觀造好了嗎?”
恢宏的大殿之上,侍候在天子身邊的一個鬚髮皆白,矮矮胖胖,身穿青衣、麻鞋,慈眉善目的老寺人聞言,馬上細聲慢氣的答道:“已造好了,便在京城外的青峰山上,還撥了三萬畝的良田,作為道觀供奉。”
“這便好了,”織耕聞言安心一笑道:“上次朕腹疾欲死,全靠了青檀公以天命之力救命,心中實是感激。
再者,青檀公又是青史留芳的忠烈貴人,還暗合了咱們想讓天下人‘尊皇攘夷’的作為,於公與私都不可輕慢。”
這話真真是說的正大光明,可那織耕天子此時真正想的卻是,“其他都還是小節,只前次腹疾起的毫無緣由,最終也沒尋到病因,若是再犯,必然還需要那張青檀救命。
讓他再雲遊著跑了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