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將那瓶子拿出來。”鹿蓮心卻不理他,而是朝岸上的沈默道。
沈默從懷裡掏出那個藥瓶,又聽鹿蓮心道:“把那塞瓶口的紙團開啟,將上面的字大聲念出來。”
沈默顫抖著去拔那團紙,但也不知是傷痛還是心痛,竟然連拔開的力氣都沒有。
“我來……”徐琨伸手拔下紙團,展開大聲念道:“下輩子吧……”
“你敢耍我!?”羅龍文瘋狂的舉起刀,卻被鹿蓮心狠啐一口,竟捂著臉嗷嗷嚎叫道:“殺了她,殺了她!”
七八把刀同時向鹿蓮砍刺過來,她猛然脫掉白絲外袍,身子一矮,僅穿著緊身衣,如游魚般掙脫出去,甲板上飛快的跑幾步,縱身朝水中跳去。
就在這時,鹿蓮心看到一條人影從水中躍出,張開雙手她接住。“師兄……”鹿蓮心笑顏如花喊出她最愛的稱呼。
那人正是何心隱,他顧不上說話,轉眼便潛到水裡,消失不見了。這時,船上的人才趕到舷邊,開始往水裡射箭,但水面漆黑,早已經看不見他們的去向。
何心隱一個猛子便扎到對岸,浮上來時,正在鐵柱等人的保護範圍之內。
何心隱甩甩臉上的水,怒目而視著懷裡的女人道:“你不要命了嗎?”
鹿蓮心緩緩睜開眼睛,痴痴的凝視著他道:“下次不敢了……”說著頭一歪,便軟軟靠在他懷裡。
何心隱驚呆了,慢慢伸手往她背後一摸,便觸到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正不停的往外湧出,他趕緊使勁按住,但血還是止不住……原來她終究還是沒有幸免。
“快救救她啊!”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何大俠,像個普通人一樣大聲喊叫道。
衛士們快速的將他倆拉上岸,生還的太醫們,也全都圍了上了,想要盡一份自己的力量。
沈默轉過身去,不敢看這一幕;這一刻上萬鬚眉,無人能抬頭。
靠著鹿蓮心爭取的時間,當羅龍文的手下,終於把那浮橋毀掉時,已經有七成左右的官兵、民夫都過了江,剩下的見逃出無望,水又漫過腰部,已然無處可逃了,便紛紛舉手投降。
但羅龍文被鹿蓮心狠狠涮了一道不說,還被她含在口中的一顆耳釘,刺瞎了右眼,已經完全失去理智,命人一個不留,全部射殺!於是將船隊在右岸停住,朝被困在水中的明軍、民夫、還有些官員一齊放箭,射死射傷無數……當然傷者也不可能得到救治,只能被活活淹死……嚎叫聲、慘呼聲在江面上迴盪,不一會兒便飄滿了死屍。
江對岸僥倖逃命的一萬多人,望著這人間煉獄般的一幕,哭號成一片……因為大明軍戶、徭役制度的特點,那些被屠殺者,和這些人不是親戚、就是朋友,甚至是父子、兄弟……方才倉皇逃命時還能各顧各的,但現在自己安全了,卻親眼看到親人被屠殺,這叫他們怎能承受?
沈默靠坐在一塊大石邊,聽著這令人心煩意亂的哭聲,面上沒有一點血色。
沒有任何人召集,那些被救過來的官員、將領,自發的聚集到他身邊,沈默很欣慰的看到,高拱、嚴訥、陳以勤……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雖然各個掛彩,但好歹都全須全尾。
在這場危機中,他用行動贏得了眾人的尊重和信任,雖然很多人的官階都比他高,但眾人也不知為什麼,默默的便圍到他身旁,這些受夠了驚嚇,死裡逃生的人們,似乎能從他身上,找到些許的安全感。
沈默收拾情懷,重新振作起來,按著胸口低聲道:“今晚出現的叛軍並不是主力,伊王應該率領上萬兵馬,隱藏於附近某個地方,只等天亮便會發動攻擊。”
聽到這個壞訊息,人們全都驚呆了,這真是‘屋漏又遇連夜雨,船破偏遭打頭風’,面對著未知的命運,眾人下意識想到的,便是趕緊跑!但是到底往哪跑,卻爭論紛紛,東西北三面都有人支援。
沈默卻不建議逃跑,他勸說眾人道:“我們絕不能逃跑。諸位要知道,河南境內、漢江以北,並沒有我們可以投奔的城池,最近的新野縣、棗陽縣都在百里開外,咱們糧草盡失,精疲力竭,盲目投奔過去,只能變成叛軍的活靶子。”正所謂,沒有白費的功夫,沈默整天看地圖,至少把這一代的地形弄得清清楚楚。有人不相信,找到地圖一看,不由對沈默更加信服。
沈默接著嘆口氣道:“而且皇上的狀況,咱們也知道了,怎麼禁得起顛簸奔波……”又抬起頭來,聲調略略提高道:“再者,為了讓援軍找到咱們,也不能走得太遠。”
“什麼,還有援軍?!”眾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嗯。”沈默頷首道:“不錯,已經有南直、江浙的軍隊,火速前來救駕,多則三天,少則一曰,就能趕到了。”
這訊息沮喪至極的眾人來說,簡直是‘久旱逢甘霖,光棍娶新娘’,終於從絕望的狀態中擺脫出來,感到有那麼點希望了。
可就在這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道:“孤王不同意。”原來是景王殿下,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了,他斜睥著坐在地上的沈默道:“你想在這等死,不能拉著大家一起陪葬!”景王的身後,這時並肩站著袁煒和陳洪,方才還打生打死的兩幫人,此刻竟又成了一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