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那些天庭的人說,我想做一個在凡間漂泊的鬼魂。”五味雜陳此刻全都寫在了他的臉上。“你可知道人死後,如果不升入天庭,就應被流放到冥府的,那些天庭的人看我生前有所貢獻,就對我網開一面,讓我可以自由地在凡間遊蕩。”
放棄去萬眾敬仰的天庭,而選擇在人間做一個野鬼,我想這種事情也只有他能做得出來了。
“那段時間我不斷在皇宮、在銅雀臺、在洛河兩岸遊蕩,去她生前曾經去過的地方,去尋找她身上的味道。”他說。“這樣一晃一百年就過去了。”
“然後你遇到了那個畫家?”
“先生果真聰慧,你猜就中,我和他在洛河旁偶遇了,就是在現在我們兩個坐的位置。”曹植神情終於鬆緩了下來,終於不再向先前那樣時而悲慟時而歡笑,喜怒無常。“然後我終於做了一件對的事情。”
“什麼?”一時間氣氛被推向了高潮。
我望了一眼天際,月亮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而天邊晨光正在透過黑夜的屏障,一點點顯露出來。
“顧先生很希望將我的洛神賦畫成一個浪漫的故事,於是他就反覆地問我寫此賦時的心境,我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您那時知不知道顧先生是可以創作出畫中世界的?”
“顧先生沒有隱瞞什麼,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而且還告訴了我一個畫中境最深層次的技藝。”曹植說。“他告訴我畫中境還有一個特殊的效果,如果畫中的人在現實中真的存在,而現實中的人又願意把靈魂交給畫家,讓畫家用靈魂做墨,那這個現實中的人就可以永遠停留在畫中,並且有自己的思想。”
我大腦一片空白,半天沒能反應過來。
“換句話說,那就是我與畫中的曹植早就合為一體了。”
“你……你這是為了什麼呢?你這又是何必呢?”先前曹植放棄去天庭我已經百思不得其解了,現在他又放棄做一個野鬼,選擇永遠呆在一個虛妄的畫中境裡,這更是讓我絞盡腦汁也無法參悟。
曹植看了一眼天邊的白光,臉上終於有了一絲釋懷。”這是我對自己的懲罰,也是我對自己的拯救,我永遠待在這幅畫中,每天都可以遇到甄洛一遍,每天都可以經歷一遍那個故事。”
“可這個世界是假的!”我大喊道。
“假的又怎樣,我需要用這個故事來不斷麻痺自己,告訴自己我和甄洛之所以不能在一起是因為人神有別,而不是因為我的過錯!”曹植情緒也激動起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永遠呆在一幅畫中,像一個機器一樣,每天做著相同的事情,只為能夠每天看到自己心愛的人。我這一刻真的不知道曹植到底是懦弱還是勇敢,到底是個天才還是個瘋子。
“殿下,你真的令人失望!”
洛河水依舊在潺潺地流淌著,兩旁的草木依舊隨風舞動,這眼前的一色一景都在日復一日的迴圈。
“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霞,塵世本就是如此……”曹植看著東方的魚肚白,又縱情吟詩一首。
“先生天亮了,我不能再陪你聊天了,你站在原地不要動,閉上眼睛靜數七下,就可以離開這裡了。”曹植一邊說著,一邊背過身去,輕輕擊了兩下掌。“而我要繼續走我的故事了。”
那幾個靜止了一夜的侍從和士兵一下又都活了過來。
“殿下,你怎麼一夜都在這裡?”侍從連忙取出一件長袍披在了曹植身上。“早晨天寒,殿下可別凍壞了我身子。”
“沒什麼,只是剛剛那個仙女讓我神魂顛倒,久久不能忘卻。”曹植深沉地說。“她約我明日去湖底見她。”
“殿下,這萬萬不可,不要為了一個女人冒這麼大的危險。”侍從連忙勸解道,神情難堪。
“我心意已決。即使是人神有別我也願意追逐。”說著曹植騎上了馬,獨自跑向樹林深處。“你們先回鄄城去吧,不要管我,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