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希婉依舊剪著凌亂的短髮。
夏日悶熱,她不再身披大氅,而是穿著幹練的緊身黑衣,這身裝束是惹眼的,但她氣質清冷,無人敢近,那些想來套近乎的名門貴子,也被她隨意散發出的劍氣震懾在了數步開外。
樓船四平八穩地開著,夕陽落山之前,柳希婉順著臺階走下,進入了一個偏僻的房間裡。
周貞月的咳嗽聲在屋內響著。
柳希婉進屋時,周貞月抬起眸子看了一眼,道:“以後還是少出去為好,我們此行隱秘,不易招搖。”
柳希婉應了一聲,從牆壁上摘下了劍,拔出了一寸,反覆看了一會兒。
柳珺卓從簾子後走出,她換去了那身黑白的劍裳,轉而穿著一身素樸青衣,她容顏清麗,身段欣長,簡單的青衣讓她看起來倒像是個求道雲間的女冠。
“師姐。”柳希婉行了一禮。
她對於二師姐遠比大師姐親近得多。
柳珺卓略帶歉意道:“希婉,你入劍閣不足一年,劍閣的光榮沒享到多少,盡跟著我處處遭罪,師姐……很愧疚。”
“師姐別說這樣的話了。”柳希婉笑了笑,道:“我的命是師姐救的,況且,現在的日子也比我以前過的,好一百倍了。”
“一百倍?”柳珺卓有些吃驚。
她是知道,柳希婉過去是追隨寧長久的。
柳珺卓想著那個白衣少年,問道:“難道說,寧長久過去經常虐待你?”
“額……”柳希婉一愣,她發現師姐正蹙著眉,打量著自己黑衣下的身段,明顯是想歪了,她連忙糾正道:“哪裡的事,他……他哪敢虐待我?我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柳希婉覺得自己越說越奇怪,再次糾正:“反正師姐不要多想!”
柳珺卓更疑惑:“那你說的一百倍,到底是什麼意思?”
柳希婉強行解釋道:“就是,無聊啊……過去我過的日子很無聊的,跟在師姐身邊,就,嗯……驚心動魄很多!”
“哦。”柳珺卓若有所思,“寧長久是一個無聊的人?”
“嗯……是吧。”柳希婉想敷衍過去。
柳珺卓又問:“那如果有一日,要你和他拔劍相向,你做得到嗎?”
“你問過好幾次了啊……”柳希婉背過身,看著牆上的劍,撓著發,似在尋著某一把,她誠懇道:“當然做得到,我敬愛師姐的,師姐怎麼選,我就怎麼選……”
“好。”
柳珺卓看著柳希婉一邊理著短髮,一邊說話,就知道她在說謊了。
這是她說謊時經常會做的動作。
柳珺卓沒有追問。
天笏峰的截殺好似還在昨日,寧長久的箭、司命的劍、還有骸骨廢墟上騰起的煙塵,這些場景每每想起,皆令她心悸不止。
一年前,她尚且是個驕傲至極的女子,無論是對於劍閣二弟子的身份還是手中的劍,都充滿了絕對的自信。
只是自遊歷天榜起,這一切都悄悄改變了。
關於天榜的事,柳希婉曾多次提起,每每提起便是自責。柳珺卓並不怪她,因為之後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了……
與陸嫁嫁對賭,她輸掉了劍與冠。天笏峰的截殺,她險些輸掉了尊嚴與性命。
世間劍修,登頂大道者,鮮有順遂。這是大道對於自己的考驗麼?
柳珺卓時常捫心自問。
連續的失敗裡,她雖被挫去了許多鋒芒,卻也沒有丟掉自己的驕傲。
樓船內的房間裡,柳珺卓靜靜地思考著,周貞月的咳嗽聲時不時地響起,柳希婉也挑好了劍,打坐溫養。屋內,唯剩她一人看著泛紅的窗紙,目光顯得迷茫。
窗紙紅褪,黑暗也像是另一種光,很快將房間填滿了。
柳珺卓的心湖裡,忽然生出一種柳葉飄墜的輕盈感。她凝聚心神,抓住了這種輕盈感。
她忽然明白,先前她所輸掉的種種,皆只是外物而已,但它們的失去,帶來的是更珍貴的寶藏……她發現自己停滯百年的瓶頸,忽然間鬆動了,瓶頸後面,有一線光透了進來,讓她覺得刺目。
是的,她輸掉的只是外物,只要自己還在,就存在某一日顛覆賭局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