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長久模糊的意識裡,許多存在於幻想中的記憶勾勒出了它的面目。
記憶中,他騎上了馬,在草原上馳騁,彎弓搭箭,身後盡是馬蹄踏翻青草的聲音,身側似有一張面容模糊的臉。
馬蹄聲遠去,龍吟來自蒼老的年代,好似詩句中的四面楚歌,太陽像是高高在上的懸鼓,砰砰砰地震響著,接著,他的身體好像也成了一張鼓,被人敲響著,隨著天地齊鳴。
體內似是有什麼燒沸了,要頂破鍋蓋衝出來。
寧長久抿著唇,眼皮不停地打著顫,他不知道這些記憶來自哪裡,但意識虛弱之際,它們便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好似覬覦瀕死父親財產的子孫後代。
寧長久竭力地睜開眼。
他以為自己睜開了眼。
抬起頭,天空中響起了戰馬載雲呼嘯而過的聲響。
轟轟轟!
一瞬間,寧長久以為自己瞎了。等到定神之後,他才看清,他的上頭高懸著九顆太陽。
太陽投下了熾烈了光芒。
金輝淌遍大地。
天地為熔爐,萬物為薪火。
他沒有覺得炎熱,隱隱約約間,他覺得這些看似耀目的陽光裡,藏著的是隱晦的、幽暗的、灰燼般的、不可見人的黑色。
他想驅逐這些包裹在光明中的黑暗。
於是他盯著太陽,下意識地將手伸到腰間。
他什麼也沒有摸索到。
太陽開始墜落,伴隨著金烏聒噪的鳴叫。
他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現實,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忽然間,有什麼東西蒙上了他的眼,那是輕盈的、迷濛的東西,像是女子的衣袖。他看不清,也不知道那位女子是誰,但他覺得,這應是很美的畫面。
雪峽中,淅淅瀝瀝地響起了雨聲。
那是從天外飛來的一片雲,跨越高山和大海,來到了他的頭頂,澆下了瓊脂玉露般的仙霖。
雲只有他衣裳那麼大。所以這場雨也是為他一個人下的。
黃昏來臨,然後是夜色。
雨下整夜。
黎明在天邊湧起光線,潮水般將雪峽吞沒。
寧長久睜開了眼。
沒有死……他從冗長的夢境里拉回了自己。
白鶴真君的屍體已經腐爛不堪。
他握著劍,從地縫中拔出,燎起劍火,將白鶴真君的屍體灼燒得一乾二淨。
他不確定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摸了摸自己赤裸的肩膀,傷勢猶在,盡是疤痕。但肩背卻也很乾淨,骯髒的血汙都被雨水沖走了,像是有人貼著他大哭過一場。
寧長久立在原地,沉默良久。
他耗費了一些時間辨認方向,然後朝著雪峽的一頭走去。
他又走了很久,從清晨走到了日暮。終於,他離開了荒野,耳畔隱約有馬蹄聲響起。
山道上,一亮馬車迎面駛來。
“還載客麼?”寧長久開口問道,聲音有些沙啞。
馬伕看著他光著膀子,滿是恐怖傷痕的模樣,嚇得牙齒打顫,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