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抵達十三塔衛隊在中央區邊緣的新據點。他打了個哈欠,朝坐在院子圍牆上的露露揮手致意。
露露用精明的貓眼從頭到腳打量了阿洛一個來回,似笑非笑地感嘆:“難得見到你來那麼早,還穿那麼正式。”
微風拂動,阿洛身上深墨綠色的長袍沐浴在晨曦中,面料上碎冰般的紋路若隱若現。這件看著就十分昂貴的正裝他只穿過一次,去年晉升魔導師的儀式上。
由於阿洛只有這一件符合魔導師身份的衣服,老隊員都認識這件綠袍子。
露露最喜歡拿身邊人開玩笑,見狀當然要多調侃兩句:“看來昨天兩位談得不太順利?都拿出戰袍來了。那麼現在我到底該叫你隊長還是副隊長?”
黑髮青年笑而不答,露露聳肩:“算了,先不談這個了,你也是收到訊息來的?”
阿洛揚了揚手裡的便條:“芬恩急著讓我過來,裡面什麼情況?”
露露回頭看了眼灰色為基調的五邊形堡壘,搖搖頭,吐出的答句沒頭沒腦:“說實話這裡挺破的,是該好好修整。”
她說話時酒紅色的短髮隨腦袋晃動,鮮亮的髮絲將身後的灰色建築物襯得灰撲撲的。這裡上個月還是空置的城中哨站,在十三塔衛隊成立後才有了新用途。
如果不是阿洛還有少部分魔法界權威據理力爭,千塔城本來也根本沒有第十三支衛隊。
“噢,芬恩過來了。”露露從高牆上一躍而下,羽毛般輕飄飄落地。
娃娃臉青年同時從門洞中冒出來,見到阿洛他先摸摸鼻子:“你還是直接進來看吧。”
阿洛昨天上午來過這裡,一踏進室內他立刻察覺到異樣,反應最快的是嗅覺:堡壘內部混合著輕微黴味的塵埃氣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柔和的芬芳,讓人聯想到河畔的花園。
再仔細看,走廊的牆壁和天花板都粉刷一新,石板地面也變得平整光潔。
“每間房間都大變樣了。”芬恩不知為何壓低了語聲,他在新環境裡明顯束手束腳。
阿洛反倒表現得很鎮定,他像是來散步參觀的賓客,興致盎然地開啟走廊上經過的每一扇門。缺腿少抽屜把手的舊傢俱都不見了,門後是一間又一間用途明確的舒適房間:
擺著現烤點心和最新出版物的隊員休息室、牆上繪製玻瑞亞地圖的會議室、方便練習各種魔法的地下訓練區,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廚房和餐廳,在中庭西側的倉庫附近,一箱箱的東西列隊懸浮在半空,等待有序入庫……
破敗失修的哨站一夜之間成了陌生的模樣。對阿洛而言是陌生卻也熟悉的模樣——
龍脊山脈之上的流巖城內部、還有千塔城的奧西尼宅邸都修葺成這種風格,注重實用性,但也會在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上炫耀魔法名門的財力、‘品位’和歷史。
比如天花板邊緣龍鱗形狀的裝飾,這類扎眼的細節無處不在。
與其說是十三塔衛隊的據點,這裡儼然已經成為姓奧西尼的一條小龍築起的“巢穴”。
阿洛唇角仍然翹起,只是眼睛裡漸漸不再有笑意。
“奧西尼小姐還說,她已經在和議事會討論,要給每個正式隊員發固定薪水,”露露朝著聚集在走廊另一頭議論的兩個隊員努了努嘴,直接點出最尖銳的問題,“大小姐這是要買下隊里人的忠誠,看起來也買得起。阿洛,你怎麼看?”
阿洛罕見陷入沉默。
芬恩張口,想安慰幾句再略表忠心,但他看了看自己脫線的長袍衣袖,乖乖閉上嘴。
銀斗篷原本只是個民間組織,沒有固定薪資和工作時間,成員大都另有副業乃至主業,手頭緊的時候所有人基本全靠阿洛變賣發明賺來的錢接濟。
這也是為什麼他有遠超年齡的人望。
但靠阿洛的私人收入能填補的開支終究有限度,十三塔衛隊如果能爭取到優越的待遇,給隊員們穩定的薪水,對許多人來說就是天亮日出那樣大的改變。
畢竟恩情和信義固然重要,但對愁於生計的人來說,實打實的好處比什麼都有說服力。
良久,阿洛呼了一口氣,出口的卻是平平無奇的廢話:“真不愧是奧西尼家的大小姐,出手就是大方。”
“都是之前翻修宅邸剩下的材料罷了,物盡其用。”清亮的嗓音在三人身後響起。芬恩肩膀一縮,露露也面露訝色,他們都沒察覺背後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
只有阿洛不急不緩地轉身,毫不意外地看向走廊拐角的階梯。看清對方的時候,他不禁怔了怔。
迦涅又站在高處俯視他。
她今天一身猩紅色,銀白髮絲高高盤起,沒有戴任何首飾。但僅僅是袍子獨特的色澤就足夠攥取見者的所有注意力:那是比血更濃稠的暗紅,宛若漫不經心將整個花園最新鮮美麗的紅玫瑰花瓣都揉碎碾平了,只為了織成那麼一匹帶著幽微珠光的織物。
這件只能用盛大華美形容的紅袍穿在她身上充滿攻擊性,比衣料更奪目的是她的臉孔。那豔麗的、帶著冷調的顏色在迦涅面容的映襯下甚至有些黯沉。
她下巴微抬的弧度,帶著冷意的微笑,還有瞳孔裡跳動的火焰,全都是蓄勢待發的利刃。
“副隊長,”她不容拒絕地宣告,“我要佔用你幾分鐘時間。”
“你們先忙你們的。”阿洛對芬恩和露露說道,目光卻沒有從迦涅那裡挪開。
目光在半空相觸而後膠著,較量已然悄然開始。雙方都在等待另一個人先走近,從紆尊降貴的高處走下來,又或是覲見般登上臺階。
但兩人都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