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入冬以後我的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
今年的冬天的特別的冷,連著下了好幾場雪,潮冷的天氣引發了我身上積年的舊疾,咳嗽氣喘再加上行走不便,我一整個冬天都幾乎纏綿在床榻之上。
阿隨自己走到太醫院找了好幾回太醫,每次都是紅著眼眶回來的。
我心裡什麼都明白。
在這深宮中的名利場煎熬了這許多年,我早就見慣了人心。
這華美的深宮裡,看似有著天下最驚人的富貴,最煊赫的權勢,可實際上卻有著世上最險惡的人心,最涼薄的人性。
跟紅踩白,只不過是這皇家內院最尋常的事情。何況,我不僅僅是一個被君王厭棄幽居的女人,還是一個意圖謀反的罪女。我這樣的人,在他們眼裡最好是自生自滅,哪裡還值得他們花費功夫來診治呢?
阿隨並不是不明白,她只不過不忍見我日漸委頓,抱著一線渺茫的希望罷了。我又怎麼忍心連這一點點希望都給她打碎呢?
終於有一日,阿隨從太醫院回來的時候,臉上有了些喜色。
她還是一個人回來的,只不過手裡多了幾包藥材。
“太醫院裡一位新晉的孫太醫,見我跑了這許多次,老大不忍心。說是雖然事務繁忙,不能親診,倒可以聽聽病人的症狀給斟酌個方子的。我便把公主的病狀細細的說給他知道,孫太醫給開了這些藥來,說是雖然不能根治,至少可以勉強保得不再加重。”
阿隨喜孜孜地說著,話裡話外都透著感激。
我也笑了一笑,道:
“這孫太醫看來倒是心腸不壞。”
阿隨重重地點了點頭,趕緊忙著給我熬藥去了。
從此,長門宮裡每日又多了濃濃的草藥味。一碗一碗酸苦的藥汁子,我喝水般地灌了下去。
我倒並不是指望這藥能治好我的病,我知道我身上的病實在是不能治好的了,我只是不希望阿隨和鴉奴再為我擔心。
我知道,阿隨和鴉奴已經揹著我哭了好幾次,她們只是怕被我看見罷了。
有一天夜裡,我被自己在夢中的咳嗽聲驚醒了過來,聽見阿隨和鴉奴在寢殿外間的榻上嗚嗚咽咽的哭著。深宵夜靜之中,她們倆壓抑的哭聲聽起來愈加的哀痛,只聽得我心裡一片悽然。
只是,當阿隨走過來檢視我時,我又閉上了眼睛,假裝仍在睡夢中。
我實在不願意她們替我傷心,這些年她們因為我流下的眼淚已經太多太多了。
除夕這一天,下了很大的雪。紛紛揚揚的雪花搓綿扯絮一般,像是給整個長門宮的庭院蒙上一層厚厚的白氈。
我靠在半舊的銀紅撒花引枕上,聽著窗子外面雪花落在雪地上發出沙沙的輕響,一個人呆呆地出著神。
我最喜歡下雪了。
對於一個在南方長大的女孩子來說,一年中看見下一兩次大雪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以前一到下雪天我就帶著阿隨和鴉奴偷偷跑到花園裡玩去。堆雪人,打雪仗,在雪地裡支了篩子撒下穀粒兒捉麻雀,凡是雪地裡可玩的遊戲,我都曾盡數一一嘗試。
每次弄溼了衣裳鞋襪被大人撞見,都免不了要被母親一番教訓,說一個女孩兒家太過瘋癲,沒個穩重模樣,要我學學妹妹。
我一邊低頭聽訓,一邊心裡卻還在擔心:
我支在雪地裡捉麻雀的竹篩子不知道倒了沒有?那還是我向廚房的李嬸子要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