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廣野點點頭:“世兄莫要不拿這等野城隍當回事,它雖無敕封,但好歹以城隍之名受了百姓們許多年的香火。正所謂,爛船還有三斤釘,朽木亦可當柴燒。”
“雖說凡人一旦穿上了這套官服,必定短壽早亡,但那位孟主事本就是以陽身代行陰神之權,明擺著將來是要走陰司鬼神之道的。拼著再多折損一些陽壽,便能使今後的道途官運更加順遂、冥壽陰福更加綿長,他想必是樂意的。”
齊敬之聽得心頭一動,下意識便將目光掃向三件亡人衣,目光裡多少有些不善。
輻大在一旁窺見了,迫不及待地振臂一呼:“上啊!打死這些害人的壞種!”
話音未落,它已經帶著早就躍躍欲試的六個兄弟,如狼似虎地衝了上去。
這七個小傢伙不知看了多少年村婦錘洗衣物的場面,自打一進門就瞧那幾件亡人衣很不順眼,此時又是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個在恩公面前施展手段的機會,當真是喜笑顏開、個個奮勇。
三件縮在大堂西北角的亡人衣早就成了驚弓之鳥,瞧見這個陣仗也不求饒,立刻彼此衣袖交纏、攪作一團,趕在被車輻童子們圍住痛毆之前,先一步朝著攔在北面的虎煞煙雲衝撞而去,看樣子是想要從後廚方向逃出一條生路。
只是沒等它們撞上攔路的虎煞煙雲,煙雲之中先就探出了四隻碧色小手,抓在了這三件亡人衣身上,緊接著又有數只肉翅飛虎冒頭,對著它們連撲帶咬。
原本封鎖住大堂四壁的虎煞煙雲立刻向著那個方位收縮而去,頃刻間就裹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黃黑色煞氣大球。
車輻童子們晚了一步,圍在煞氣大球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唉聲嘆氣、悵然若失,一步三回頭地踱了回來。
原本安靜伏地的斑奴反倒來了精神,情不自禁地地站起身來,滿懷深情地引頸而望,涎水從嘴角淌下,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
這廝自從嚐了一次虎煞碧玉磬中的虎煞滋味,自那之後就唸念不忘,哪怕知道自己會被磬中的異種虎煞凍結臟腑、剝除精氣,依舊樂此不疲,等到虎煞煙雲中多了十幾只肉翅飛虎的屍身,這廝就更加虎視眈眈、垂涎三尺了。
齊敬之冷哼一聲,從桌上取了一枚孝鬼草的果實,堵住了這廝的大嘴。
斑奴有些不滿地晃了晃腦袋,卻終究不敢拒絕自家主人的好意,嘗試著咬了一口,兩隻溼漉漉的大眼睛立刻瞪得滾圓,接著就嘎吱嘎吱大嚼起來,明顯吃得很是香甜。
見它這副模樣,齊敬之立刻又拿了一枚,咬了一小口,只覺香甘而糯、精氣充盈,果然十分可口,更從中感應到淡淡的孺慕之意。
他略一體味,又念及這孝鬼草果實的來歷,知道先前高天丈人怕是所言非虛,登時就沒了繼續品嚐的心思。
於是,齊敬之將手裡的果實放回盤中,低頭向輻大問道:“高天丈人曾言,孝鬼草乃是嘉實縣一個姚姓的教書匠所化,伱們可知道這個教書匠家住何處?”
輻大聞言雖有些疑惑,但依舊脆生生答道:“高天丈人說這是最近幾日的事情,嘉實縣離歇馬橋有些路程,想來訊息還不曾傳到這邊兒來。好在這等奇聞向來能跑會飛,嘉實縣怕是已經傳遍了,只需去縣裡打聽打聽,很容易就能知曉。”
聽輻大用“能跑會飛”來形容一件奇聞,齊敬之頓覺頗為形象有趣,同時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彆扭古怪。
世上之人大多喜歡聽個稀罕、瞧個熱鬧,他齊敬之亦不能免俗,此刻心裡便隱隱生出預感,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他會碰上由一段文字、一種聲響、一則訊息甚至一場熱鬧化生而出的奇特精怪。
齊敬之按下這個念頭,朝眼巴巴瞧著自己的車輻童子們說道:“既然你們兄弟稱我為恩公,我便派給你們兩件差事,其一便是將今夜宴席上的孝草果給姚家送回去,交到那位孝子的老母親手上。”
他一邊說,一邊又從虎君玉盒裡取出百八十枚買山錢:“你們把這些錢也一併帶上,避開凡俗之人的耳目,偷偷埋在孝鬼草的草根處。”
聞聽此言,金瓶孩兒驀地開口,聲音莫名得有些沉悶:“孝鬼草乃是極罕見的奇花異草,所結果實的精氣之純,連道城隍這樣的精怪也要動心,更別提還有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俗世官老爺們,姚家是絕然保不住這等寶貝的。”
沒等齊敬之回應,它又接著道:“倒不如暗中將姚家接到巴丘山中居住,孝鬼草也一併移植過去,有我金瓶孩兒看顧,足可保那個教書匠的老母得個善終!”
聞言,齊敬之不由得深深看了金瓶孩兒一眼。
這個自稱出自大魔國北虹一脈的山靈看似兇惡嗜殺,但其實並未害過無辜人命,反而事母至孝,還對鄉鄰多有庇護,剛才又手刃了豎眼婆,也算是交了一份投名狀。
念及於此,對於金瓶孩兒要庇護孝子之母的提議,齊敬之已是信了八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