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下,李十二郎有些失魂落魄般的看向了張世昭,卻發現,原本沒有多餘表情與姿態的張相公忽然變得嚴肅,或者說是有些像是憤然起來。
一切都那麼突然和莫名其妙。
察覺到什麼的,不只是李十二郎和張世昭,幾乎是同一時刻,東都的南門門洞內,身披金甲的司馬正身形在馬上搖晃了一下,繼而停了下來。
他明顯感覺到,整個東都彷彿掀起了一股浪潮,然後捲動著整個向自己湧來,使得自己彷彿踩在了什麼巨大的波浪之上。
這一刻,這位天資聰穎的宗師忽然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這就是所謂的地氣,東都的地氣。
立塔,以壓地氣,以導地氣,以合地氣。
這就是自己往後的道路。
最起碼是修行的道路。
至於這股地氣為什麼現在忽然出現,他還有些糊塗。
同樣糊塗的還有在龍囚關內側的秦寶,已經外敷內用了藥,懷著許多心事躺下的秦二郎,忽然間,又覺得自己身體好像去了一層枷鎖……傷還在,還是很疼,真氣還是阻滯,但整個身體卻像是減掉了什麼負擔一般。
當然,張世昭和李清臣大概是稍微清楚事情原委的。
能是什麼?還不是有人死了都要壓著東都的地氣,等著有人來才散開,這才導致了一些事情…………而也正是因為如此,那一刻,張相公才會忽然變得憤怒,而不是預想中的悲傷。
一下子意識到發生什麼的張世昭等了片刻,壓住了怒火,沒有回應李清臣,而是轉身離開。
其人臨到黑塔前上了馬,直接緩步打馬往外面走去,來到橋邊,聞訊趕來的兒子張長宣已經帶著一群家人頂著電閃雷鳴跪在了此處,以作迎接。
張世昭一聲不吭,直接打馬過去,驚得他的家人們紛紛起身,趕緊上馬圍住,準備護送許久不見的老主人回府。
這個時候,張世昭忽然想起什麼一般,復又勒馬,將身上白毛氅脫下,擲給了送出來的李清臣:“李十二郎,保住身體,身體是做事業的本錢!”
李清臣苦笑一聲,沒有辨析,沒有解釋,只是低頭披上。
張相公也沒有理會,而是直接在家人的護送下匆匆折返。
回到府中,全府人都在等候,卻被張大相公直接揮手散去,然後徑直入堂,卻又只讓自家親子張長宣一人留下。張世昭坐在堂上,張長宣立在堂下,父子二人相對妥當,藉著外面的電閃雷鳴,張大相公出言驚人:
“我馬上要走了。”
饒是張長宣對自家父親的種種行為早早脫敏,此時聞言,也有些茫然不解,外加荒誕無語。
“亂世紛騰,一個不小心,家族可能就要斷絕,所以有些話你我父子要說清楚,說乾脆。”張世昭言辭利索,神色自若,似乎精神頭反而上來了。“頭一個,按照常理,本該是我這種老頭子守成,你這種年輕人去奔走,去建功立業,但是我不管你才能如何,學問如何,修為又如何,反正我是野心最大的那個,所以,咱們家,你來守,我這個老頭子去建功立業…………懂了嗎?”
“是。”張長宣當然聽得懂。
“其次,你既守,如何守是你的本事,我就不做多餘言語了,只是我之前在哪裡,馬上要去如何,未免你們擔心,卻要給你留個底的。”張世昭說到這裡,幽幽一嘆。“之前我是被張三俘虜了,棲身在黜龍幫。”
張長宣立即點頭,這並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黜龍幫劫持了隊伍,宣稱殺了自己親爹,結果收屍的時候卻沒找到,他便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
“至於此時為什麼來,不是要做什麼事業,要設計什麼陰謀詭計…………”張世昭繼續皺眉來言。“只是恰好之前在李樞那裡,而李樞馬上要闖禍,要壞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為了自保,這才趁機脫身。”
沒錯,離開李樞,就是為了離開李樞,離開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所在。
張長宣還是立即點頭。
“換言之,我本就是無意間回了東都。”張世昭語速明顯變慢了起來。“唯獨進了東都,忽然就想到了曹林,便去看了曹林,見到他死,一是釋然,二是感傷;再見曹林拼了性命也要如何,卻又憤然!他也算是堂堂英雄,修為更是勝我百倍,卻為身份、親緣所絆,死了也要在那裡盡心盡力,拿軀體做個燈罩子……故此,我除了憤然,卻又下定決心,不能學他!我一直看不起他是有緣故的!但有野心,也該去賭一賭、搏一搏才對!所以,我馬上就要走!”
張長宣猶豫了一下,認真來問:“父親大人,若你有志氣,不知司馬二郎可能託付?”
“司馬正入東都,怎麼都是一步妙棋,都是氣勢大漲,但我卻覺得,他還有些被束縛住的感覺。”張世昭對自己兒子當然沒有隱瞞必要。“而我的野心和生平夙願,其實還在巫族那裡…………我拼了命都想把巫族給徹底抹平了!他司馬正夠得著嗎?”
張長宣恍然,連連頷首:“兒子曉得了,父親儘管去尋英國公吧!我在東都這裡必然守好家。”
“你也就是守家的本事了。”張世昭站起身來,步履矯健,負手走過了自己兒子。“天下為局,我一箇舊餘殘黨,拼了命也不過以身化子,賭這一落而已。如今英國公雖佔三分優勝,但白三娘不在,即便成事不過因循守舊,隱隱又是一先帝罷了,我又何必投他?倒是黜龍幫,
雖然有三分劣勢,卻是處處維新,勢必要重做鋪張.……所以,我張大宣這一子,早想好了,若要落,便是要落在黜龍幫身上!只不過,今日決心落下罷了!”
說著,已經負手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