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慎是個厚道人,忍不住當場嘆了口氣。
而連同他在內,卻也對這個軍令深信不疑。
薛常雄那個性子,這些天他也算是知道了一二,情急之下,遷怒渤海周府君,順便讓位置微妙的雜牌軍去賭一賭,不也挺符合情理的嗎?
賭輸了,不過兩千兵,賭贏了,局勢說不得能有大挽救。
陳斌面無表情:“你看文書,總管只是因為你在這個位置,方便進軍,方才如此,哪裡是誠心逼你去死?倒是我,因為執掌軍務,昨夜卻如周府君一般被遷怒,我也要隨閣下一起去陽信的……送死的,何止你一人?”
王伏貝趕緊翻看,果然文書上是這般寫的,繼而徹底無力,最後幾乎落淚:“如之奈何啊?”
“張尉官還有其他人先避一避。”陳斌依舊從容,只是擺手示意,將所有人趕走,然後待中軍帳中只有二人時,方才上前一步,低頭懇切來言。“王將軍,我現在有一個建議……你聽一聽,你若是同意了,咱們就去做,你若是不同意,事後片面之詞我是不會承認的。”
王伏貝趕緊扔下文書和虎符,握住對方手來言:“請陳司馬賜教。”
“很簡單,我是南陳餘孽,你是河北豪強,咱們傾力為薛總管賣命,他卻屢次三番這般待我們……我們何必一棵樹吊死?”陳斌抬起頭來,言語愈發懇切。“如今的局勢是,幽州軍已經散了,登州援軍又到,此戰十之八九是黜龍軍能勝,河北將來必然有黜龍軍立足之地的;除此之外,那陽信方向的黜龍軍援軍裡恰好有我一名舊識……既如此,你帶著部隊,我帶著周府君,咱們裝作聽從軍令往南進軍,到地方拿這兩樣作為倚仗降了黜龍軍,豈不是豁然開朗?至於家眷,你現在派一些人,去族中傳訊,讓他們不顧一切往南來,便可往鹽山後面躲掉了。”
王伏貝聽到前兩句,便已經猜到對方意思,一時震動莫名,待聽到後來敘述,曉得利害,知道了可行性,卻也是徹底心動。
而陳斌說完,只是看著對方表情,安靜等待。
“好!”過了數個呼吸,王伏貝忽然咬牙答應。“他不仁,我們不義,咱們一起投了黜龍幫!陳司馬做個大頭領,我做個頭領,好似在這裡受人宰割!”
陳斌如釋重負,若是對方不答應,他說不得只能孤身一人逃去對面了,哪裡有順便帶著王伏貝的一支軍隊,外加一個渤海太守過去來的鄭重?
這都是本錢!
二人既然決定,再不猶豫,王伏貝一面私下派出宗族子弟轉身往北面家中做聯絡,讓族中南下轉去鹽山躲避,一面召集部屬下達軍令,直接往東南而去。
部屬又不曉得東南面陽信已經大敗,自然無話,倒是張公慎,委實是個有良心的,既曉得“內情”,居然咬牙又要跟隨。
當然,到目前為止,陳斌的計劃過於完美了,所以,意外該來的時候總會及時到來。
行軍到中午時分,前方忽然有一隊幽州敗兵迎上,告知王陳二人,原來,陽信城的黜龍賊上午收攏完畢後,便已經順勢沿著豆子崗“撤回”西面般縣大營去了。
換言之,陽信城此時很可能真的是空虛的。
王伏貝完全可以“遵照軍令”,體面的往陽信城而去,而不用臨陣反水。
一瞬間,王伏貝甚至有些感慨於薛常雄的“知兵”來。
“陳司馬。”果然,猶豫片刻後,王伏貝將陳斌請到路旁,並馬低聲來言。“事到如今,咱們豈不是三輝四御來助的運氣,何不就此裝作沒有早間那句話?”
“王將軍。”
陳斌想了一想,就在馬上牽住了對方的手,依舊誠懇。“我跟你說件事情,你不要生氣……其實所有軍令都是我偽造的,我無論如何回不去了,只能去投黜龍軍;而你本該去樂陵的,卻帶著部隊跟著我走到這裡,還讓族中棄了居所往鹽山去做躲避,這事是瞞不過去的,你覺得薛常雄到時候還能再容你?所以,你也回不去了。咱們咬咬牙,一起轉向去般縣大營吧!”
王伏貝目瞪口呆,竟不能駁斥。
而陳斌早已經躍馬而出,當眾下令:“總管軍令是要追索這支賊軍……我們趁勢過平昌回前線,往土山下屯駐!”
周圍軍士聞言,各自抱怨,只去看王伏貝。
好在王伏貝豪強出身,本軍中多是自家子弟,素來一言九鼎,所以,只是勉強一頷首,部隊便在抱怨聲中便掉頭往西行去了。
說到底,王伏貝老早便因為不懂得奉承在河間大營受到排擠,後來樂陵一戰後,更是成為替罪羊,早早憤懣生怨了。
而陳斌選擇來找這位王將軍也不只是因為對方恰好在這個微妙位置上。
傍晚之前,這支飢腸轆轆的部隊先來到黜龍軍控制的平昌縣側後方,然後趁勢停下。
隨即,王伏貝宣佈了自己的決定,開始清理軍中的頑固派,並往平昌城中派出了使者。
且說,其實從中午開始,便有不少潰散的幽州兵,兜兜轉轉回到了馬臉河官軍大營這裡。只不過,這個匯總軍情的活本該是陳斌負責的,所以,最後等慕容正言察覺到問題,親自詢問軍情,倉皇來與薛常雄做得彙報時,已經是下午臨近傍晚的時候了。
然後,幾乎就在王伏貝往平昌城內派出降服信使的同一時刻,驚惶之下匆匆召集軍議的薛常雄才陡然發覺陳斌不在,忍不住問起了下落:“陳司馬在何處?”
對此,一名擔當機要文書的余姓副尉立即閃出,恭敬來答:“回稟總管,陳司馬一大早去接渤海周府君去了。”
那一瞬間,來不及多想的薛大將軍居然本能點了下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