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二更未到。”
“什麼時候散的……”
“三更未到。”
“大軍多向北面去了?”
“都是騎兵,只是主將被追著打,士卒被追著殺,一旦散了自然會往老家走……”
“去樂陵了?”陳斌忽然醒悟。
“還真是。”張公慎也猛地反應過來。“樂陵、無棣、饒安三城捱得近,還有河間大營的駐軍、還有渤海周太守,說不得今日午後能在那裡集結起來……”
說著,張公慎猛地站起身來。
“你幹什麼去?”陳斌當即緊張起來。
“我……”張公慎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
“萬事我自會發信使往各處,如何用你?”陳斌趕緊呵斥。“你且坐著,不要添亂,若有言語、文書、回覆,待會自然會來找你。”
張公慎點點頭,坐了回去。
確定了訊息的陳斌披著毛皮大氅走出自己的營帳,卻被迎面的清晨寒風給吹得一個激靈,當場哆嗦了一下。
他其實第一時間就意識到,自己闖大禍了。
而現在,他必須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局勢,思索方略,並對這些方略做出評估。
首先,局勢已經很明顯。
這就是一個陰差陽錯的問題,周太守是為了躲避前線而胡扯,他陳司馬也猜到對方是胡扯,但就是這種自以為是的“清楚”,反而遮掩住了真正的危險——黜龍軍的登州援軍真的從海上來了。
這也就對上了,為什麼過年時還出現在般縣這裡的白三娘會在開戰後消失不見,她沒理由離開的——除非她是趕緊回去拉援兵。
但這些都無所謂了,現在的真正危險有兩處。
一處是白有思和登州軍擊潰了幽州軍後,會在短時間內及時趕到主戰場這裡,這會使得短時間內黜龍軍實力大漲,會使得已經無法阻止的繞後攻擊陷入到無用功的地步,甚至會有些危險。
至於屈突達部,單純從距離和時間上來說,即便是能再扳回一城,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但以後的變數多的是。
這是大局的危險,往後兩日內,河間大營的軍事行動會進入一個明顯的風險期。
另一處,是他陳斌個人的危險。
他剛剛為什麼會害怕到失態?其實不言自明。大局關他什麼事?他一個陳朝餘孽在乎嗎?可問題在於,這件事情是他本人的巨大責任無誤,薛常雄的的確確表達了對登州援軍這種可能性的重視,並早早呵斥了他陳斌這個監軍司馬在此事上的失職。
故此,訊息一旦傳來,薛大將軍很可能會為此遷怒於他。
甚至更進一步,如果軍事上再為此事受挫,尤其是別動偏師為此造成巨大損失,直接影響此戰勝負,又會是誰的責任?
別動偏師的計劃只有三個人參與,曹善成是進言者、薛常雄是主導者,自己是計劃佈置者,跑也跑不出其他人。
但是,事情的根源是自己失職啊!所以,薛常雄到底會怎麼處置自己?
罪責明顯比自己輕許多的周太守會是什麼結果來著?
“我親手殺了他!”
清晨的薄霧中,陳斌想起這句話的時候,居然沒有再打哆嗦,因為他再度重複之前兩日的情緒路徑——恐懼之後就是羞恥。
莫大的恐懼,導致了莫大的羞恥。
停了片刻,他忽然起身牽了一匹馬,徑直往薛常雄的大營而去。
抵達大營,從入營門開始,便暢通無阻,任由他直達薛常雄的中軍大帳旁,甚至,沿途士卒、值守軍官,莫不畢恭畢敬——畢竟,身為監軍司馬,外加大將軍的心腹,他直接負責營中庶務與機要,是此間許多人的實際頂頭上司。
進了大帳,果然,值守的幾名機密文書軍官居然都在火盆旁伏案打瞌睡,陳斌猶豫了一下,徑直走過去,敲了下為首一人的額頭。
為首軍官驚醒,見到是陳斌,慌亂起身,順勢將幾個下屬踢醒,然後方才行禮。
“都到偏帳來。”陳斌負著手,黑著臉低聲言道。“不要驚擾總管。”
幾名軍官心中忐忑,只能硬著頭皮跟出來,卻絲毫沒注意,這位平素姿態穩健的監軍司馬手足略有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