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瓷玉器皆被殿外投入的陽光鋪上金沙,琥珀碧玉、金樽翡翠,在退去的聲息裡薰陶起肅然的靜意。大殿四周倒鈴般的花朵,花萼潔白,骨瓷樣泛出半透明的光澤,花瓣頂端是一圈深淺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待百官走盡,天子拿起案檯筆架上的金龍毛筆,舔墨揮毫許久,卻久久不曾在明黃色的稿紙上有所落筆,似在猶豫著什麼。
“起身說話吧。”看著凝聚在筆尖的油潤墨汁,天子說道。
“謝陛下。”
跪在堂下的武官,應聲叩首,如雷如鼓非常蒼勁。隨著他的身子緩緩站起,方見其相貌是奇特非常。一頭紅焰長蓬鬆出紗帽邊沿,兩隻眼睛孔武如燈,極具殺氣。半黑半青藍靛臉,腰束雙攢露白藤,手闊如鍋糙如老藤。項下懸著一串拳般大小的骷髏,乍眼一看,恰似門神一尊!
“先前堂下之事,你有何見解?”
天子隨意問來,武官躬身回道:“臣,不敢妄加評論。”
“唰~”
舉起的金龍毛筆被輕輕放回筆架之上,定眼看著武官,天子道:“你是不敢論呢,還是不想論呀?”
武官小心翼翼答:“不敢亦不敢想。”
笑逐顏開,相比起之前的威嚴,此時案上的天子更顯親和:“好你個捲簾,謹終如始。那朕現在就給你這個膽子讓你去想,好好想,若想不到朕便定你個欺君之罪,你看如何?”
“額…”
武官顫顫提眉,偷偷看去堂上天子的容顏:“陛下,真要臣說?”
“大膽說,即便說錯朕亦赦你無罪。”
“那好吧。”
武官無奈應下,而後思想數息,再開口說道:“臣以為,閆學士所薦之策甚妙,卻有越權之嫌。梅峰雖從軍二十載,但由於師從臨淵,文者入伍根基所限,故至今也僅是虎賁師偏將,官拜六品,最多不過掌兵五萬數。而閆學士薦其領二十萬精銳深入雲夢,便為越權。百官深知其理卻不言,是因為禍起雲夢荒蕪之地,無人能料其深淺,惶恐禍從口出日後受池魚之殃。而陛下亦深知其理卻不點破,是因為陛下有心扶持這位少壯將軍,敗則撫,勝則賞,大勝則賜其高官厚祿,並藉此打壓朝中重武輕文之風,平衡朝野。”
話如雷,蒼勁有力。
這位武官膽子也是夠肥的,居然身居廟堂之上天子之前,竟敢把話說得如此明白。但看堂上天子之面容卻不怒反喜,更有些許讚賞之色。
天子笑起:“捲簾啊捲簾,朕給你膽,你還真敢膽大包天了,居然把朕也說得如此小肚雞腸。”
“啪~”
武將聞言,一下子就被嚇得重新跪倒在地,惶恐急道:“陛下心懷穹蒼,臣言之有失,罪該萬死。”
“罷,起來吧。”
天子擺擺手,喚起武官:“你能有此遠見,朕也欣慰。”說著,兩眼細眯,緩了緩聲色,天子再問道:“眼下有一件要事,御林諸將之中唯你能替朕分憂,你可願意?”
武官起身,捧手正色道:“陛下有命,臣萬死不辭。”
天子含唇,醞釀片刻,而後重新拿起置於筆架上的金龍毛筆,再次舔下墨研。
緩緩說道:“太子還未成器,經醉仙樓慘敗,其君心必有所失。上位者忌怒、忌喜、忌莽急,更忌心切,所以數日後國考,朕料他必然還得一敗再敗。醉仙樓敗乃家事無礙,國考若再敗便有失國體。故,國考之上,朕命你去助他一臂之力,你意為如何?”
“額…”
武官聞言面露為難之色。
深思許久,最終還是不得已惶恐道:“陛下,臣今年已經四十有餘了,若再赴國考,恐怕會被天下人所恥笑呀。”
“誰讓你赴國考了?”天子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武官疑問。
“呵…”
笑而不語,深藏氣韻,天子抬手提起食墨飽滿的金龍毛筆,遒勁落鋒,筆走龍蛇,在明黃色的稿紙上,一氣呵成寫落一字…
“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