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則和孟壽相對而坐,孟壽很認真地烹茶,動作遲緩,但楚皇並未阻止,也並未幫忙。
少年郎則正襟危坐,嘴角帶著淺顯的笑意,卻又顯得很莊重。
“朕,有些後悔了。”
楚皇率先開啟了話匣子。
孟壽搖搖頭,道:
“臣,不相信陛下會後悔。”
“哦?朕連自己悔不悔,都分不清楚了麼?”
“燕國先皇曾數次召見臣以問修史之事,臣在歸國之後,在陛下您身上,看到了燕國先皇的影子。”
“這倒是有趣了,都曉得,年堯那個奴才崇敬燕國靖南王,現在,還得再加上朕崇敬燕國那位先皇帝。
君臣都崇敬對方君臣,我大楚落得如此這般,緣由,是真找到了。”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孟壽將茶杯送到楚皇面前,又拿起一杯,遞送給那位俊美少年。
“於國事上,一步落後,自是步步落後;朕也常常自省,但卻毫無所得。
朝中,很多人都認為朕削貴族封地削貴族權責之事操之過急,造成我大楚中空之事實,給了燕人可趁之機。
朕卻一直不這般認為,朕行之策,實乃為大楚續命,否則,大楚之覆滅,無非是時辰上的早晚罷了。
屈天南困死玉盤城,朕當時正忙著和大楚各大貴族利益交換以換得他們的支援,穩定局面,皇族禁軍還需鎮壓國內,無法派遣,這才使屈天南孤軍一支入晉;
換個人在朕的位置上,在那個處境上,也很難做得比朕更好。”
畢竟,那時的楚皇,只是在諸皇子之亂中冒頭的皇子,他要擊敗的,不是自己的兄弟們,而是兄弟們各自背後站著的大貴族。
在那時,統一國內各個政治勢力,爭取到一力為國的局面,同時,讓身為四大貴族之一且還是柱國之一的屈天南率軍入晉在晉地崩亂之際為楚國搶先咬下一塊肉;
他,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燕人舉國之力伐楚,朕的皇族禁軍,近乎都交給了年堯,於鎮南關前佈下鐵桶。
朕,交出了權,也讓大楚貴族盡力貢獻出了私兵糧草以及各種軍械;
但誰又能想到,燕人竟然能走水路?
誰又能想到,屈培駱領的青鸞軍,竟然在青灘上一戰即覆!
朕是皇帝,不是沙場衝殺的將軍,朕,已經做到了一個皇帝能做到的最好。
朕,已經竭盡全力,但朕,但楚國,還是一直在輸。
朕不知道範城一戰的戰報,你可曾看過,朕看了,看完後近乎失聲而笑。
年堯擅自做主,出奇兵借道晉地入蒙山,想一戰而下範城;
獨孤牧發獨孤傢俬兵自南面進逼範城。
可誰曾想,
那位屈氏少主,昔日青灘一戰被那鄭凡擊敗得如草豬一般的喪家之犬,竟在範城堅守了這麼久;
更可笑的是,那姓鄭的竟出動其所有精銳,出鎮南關西下上谷郡,一路奔襲到了範城。”
楚皇拿起茶杯,一飲而盡,不再品了。
孟壽點點頭,感慨道:
“人這輩子,就如翻閱一本史書,起先,瞧著伊始的新鮮勁兒,不斷翻開後,也就逐漸懂得什麼叫孤獨挫折,什麼叫世事無常。”
“朕是皇帝。”
“是的,陛下。”
“下面人可以認輸,唯獨皇帝,是不可能認輸的。”
“陛下所言甚是。”
楚皇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