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們還在盛樂城內,只不過今日的她們,沒有穿上往日豔麗的衣服,而是一身白孝,頭戴紙花。
髮髻,也盤起成了人婦式樣,每個人手裡都抱著一個墨跡未乾的牌位,從南街,一路走到了北街。
常有人說,b子無情,戲子無義;
但實際上,無情未必真無情;
她們,只不過是比尋常人,見識過更多的薄情寡義,領略過更多的苦澀酸楚,自然而然的,也就沒那麼容易被觸動了。
但既然那個男人,願意將領受撫卹銀的名字寫成她們,那她們,就不介意今日以遺孀的身份來為他們走一遭。
他們或許粗魯,或許內怯,或許喜歡口花花,或許那啥時要求比較多,或許長,或許短,或許墨跡,或許快,
或許,他們只是她們人生中,短暫停留過的過客;
但歸根究底,這是一個男人,將用自己的命換來的銀錢交給了她們。
以後,再吵架時,心裡也能有一份底氣,老了之後,更能多一道念想可以就著一壺熱茶腳泡著白醋去慢慢追憶;
老孃當年,
也是有過一個男人,他願意用他的命,來對我好。
路上,不少人注意到了這支由女人組成的隊伍,甚至有一些人,也認出了她們的身份。
擱在平時,無論是在紅帳子裡還是在外頭,見著了,自然得上去調笑一把,甚至掌心拍一下那翹起的肥肉,道一宣告晚或者後晚去找你再聚;
但在今日,但在此時,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去口花花。
她們懷裡抱著的,可是一塊塊牌位,牌位的主人,人已經不在了,但在軍營裡混得,怎麼可能沒幾個袍澤或者是過命的兄弟?
今日你口花花過癮了,信不信晚上人家就找上門來對你亮起那刀把子?
要知道,盛樂城裡,沒有知府也沒有縣衙,有的,只有一座將軍府!
這群女人一路走,沒怎麼停歇,最後,來到了學堂。
盛樂城的學堂,其教學模式和外頭的學堂不同,孩子們上學堂,上午學認字,下午學算術,沒了所謂的“詩書文章”,但每天中午和散學前,都會組織在一起,學習和背誦一些綱領,由教員來問,學生來答:
是誰給你們飯吃?
是誰給你們書念?
你們長大後,要報效誰?
至於那種喜歡教道德文章的窮酸秀才,盛樂城這裡是沒有的,事實也證明,錢糧給足了,那些讀書人,其實也願意變得更為直接和實際一些。
這群女人來到了學堂門口,站在外面,沒進去。
外頭動靜這麼大,學堂的副山長出來了,他是個五十歲的老者,留著長鬚,以前,倒不是教書的,而是當賬房先生的,不過為人機敏,也會來事,更會管事,就被提拔起來,專門管學堂的事兒。
學堂的山長也就是校長是誰,那就不言而喻了。
鄭將軍以前人在盛樂城時,也會時不時地到學堂裡來刷刷臉,每次來,這些孩子們都會極為激動地簇擁在鄭將軍身邊,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只不過,鄭將軍一直對“山長”這個稱呼不是很滿意,還是覺得“校長”聽起來,更有範兒一些。
副山長走過來,眼珠子滋溜一轉,旁邊一個年輕教員湊過來耳語了一聲後,才明白過來眼前這群女人到底是誰。
副山長老婆是河東獅,外加他年紀也大了,交公糧都難上加難,就別說去外頭打野食兒了。
但對於這個剛剛好意提醒自己的教員,副山長心裡卻沒因此有多少好感,這傢伙上次聚餐時還問過自家年齡最小的那個未出閣的閨女來著。
副山長倒是沒讀書人的那種酸腐氣,跑過生意的人,最會的,其實就是個八面玲瓏。
“姑娘們何故來此?進來,進來喝茶,有話慢慢說。”
今日盛樂城裡正在做什麼,副山長是清楚的,有的家,在歡樂,拿著軍功銀子去城內鋪子上買平日裡捨不得吃的糕點;
有的,則家裡已經響起了哭聲,紙錢餘灰也已經開始飄揚打轉兒起來了。
這群姑娘們,為首的是一個年僅四十的女人,叫梅姐;
按理說,年紀算大的了,但因為體態豐饒,也善解人意,很是受到那些年輕小哥兒的追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