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年十二月,玄燁率諸王、群臣奉上冊寶,加太皇太后徽號曰:昭聖慈壽恭簡安懿章慶敦惠溫莊康和仁宣弘靖太皇太后。太后徽號曰:仁憲恪順誠惠純淑端禧皇太后。
同月晉封清瑜為皇貴妃、溫妃為貴妃、惠榮宜德四嬪為妃。這是玄燁自登基以來第二次大封六宮,上次冊封距今已是七年有餘,曾經七嬪同立、中宮尚在,而今中宮已逝,七嬪之首的安嬪再不見蹤影,舊花易落,新人年少。不得不令人唏噓。
持節進封完畢,太皇太后命昇平署準備幾齣戲邀眾妃觀賞,左右妃嬪俱是點了戲,靜候開場。
這第一齣戲是昇平署剛練的崑腔《玉簪記》,選了其中《琴挑》一段。這原是出尋常的戲,諸人並不識戲臺上人,然潘必正一出場,端坐上方右側的太后便心頭一驚,生生壓下手中抖動不安的茶盞。
這潘必正是康親王家奴張鳳陽扮的,張鳳陽是何許人也,如今四九城內呼風喚雨的人物,雖只是家奴,卻能與索額圖明珠齊名,民間歌謠唱道,‘要做官,問索三;要講情,問老明;問其任之暫與長,要問張鳳陽。’可見他權勢之盛,只他鹹少親自出門,並未有幾人識得。
緣何他會出現在戲臺上扮這巾生,倒是牽扯出數年前不足為外人道的宮闈舊聞。
太皇太后因著身體不適緣故,玄燁便同太皇太后早早回了慈寧宮。留下太后在此主持大局。
戲臺上潘必正風流儒雅,正借《稚朝飛》這一琴曲向陳妙常表達愛慕之意,陳妙常雖傾心於他,卻因禮教道規,只能佯怒斥其出言太狂。太后不禁感概萬千,年少春衫的她,像極了潘必正與陳妙常,只是,他是潘必正,她非陳妙常。終究是緣慳分淺,此刻一句‘此情空滿懷,未許人知道。’唱詞,竟引得她眼中莫名泛出淚珠。
清瑜不經意見到這樣的情景,心下雖有疑惑,但仍起身朝她行禮道:“不知這出《玉簪記》是何人扮演,竟如此精妙,妾身聽了都不免都有些動容,皇瑪嬤該是要賞呢。”
太后眸中噙淚,卻能會意清瑜話中之意,點頭道:“該賞該賞。”
清瑜稍一抬眼,太后已換得沉穩面容,方才那一瞬間的心思無人可察,本該是兒孫繞膝的無虞生活,卻經數年風雲變幻後,風華態度怡然自成。清時取了酒樽笑道:“皇額涅可否與妾身飲一杯?”
太后淡掃她一眼,取了酒盞淺笑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清瑜笑道:“妾身多謝皇額涅惦念,已然大好了。妾身唯祈皇額涅康泰寧平。”
清瑜退回座位,宮裡嬪妃紛紛趨承前來敬酒。皇貴妃之上便是皇后,歷來宮裡有不成文規定,中宮與皇貴妃不可同存,皇貴妃亦不可輕易冊立,而今清瑜既已為皇貴妃,掌管六宮事宜入主坤極便是遲早之事了。
倒是溫貴妃不疾不徐冷眼旁觀道:“喲,這是哪宮來的嬪妃,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娘娘您說是也不是?”
清瑜笑而不語,溫貴妃又問向那宮嬪道:“你說是也不是?”
那宮嬪忙嚇倒在地,溫貴妃譏諷道:“難怪人說長皮不長肉,中看不中吃!這才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呢。①”
清瑜雙眸看似無依,卻將她動作悉數收入眼底,輕笑道:“話雖如此,妹妹又豈知她不是妍皮不裹痴骨,表裡如一呢?”
溫貴妃冷哼一聲,哂笑道:“那就要看她有無這個本事了。”
直至夕陽西下,這場宴會才堪堪結束。當最後一絲陽光在瓦上漸漸消失,清時仰首向蒼穹望去,皓月此時正朦朧。今日也是清時生辰,清時皓腕間玉鐲白皙剔透,這是清瑜送予她的。
清時獨身一人攜著花燈尋向御花園僻靜之處,御花園梅花弄影,清時見四下無人,斜了斜身子將花燈放置水中,兀自念道:“額涅,今兒個是初三,女兒已經十三了,願您地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清時眸底情緒閃爍,乍然聞得身後動靜,心頭一驚,繼而轉身怯怯一語:“是…是誰在哪兒?”
“自然是花間賞月之人。”
清時不知來者為誰,卻單單隻憑那一句心裡便有底。半晌玄燁出現在清時面前,身旁竟無內侍,清時暗歎口氣,上前行禮問道:“陛下怎麼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