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什麼呢?”陸遙把耳塞貼近自己耳朵聽了一會兒,邊聽邊皺眉,繼而施施然地丟了開,說道,“您能換個書聽聽嗎?這《三俠五義》我三歲時您就拿著大喇叭在家裡放了,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現在我都快十六了您還聽這個!”
外公把因為住院無聊而託人買的這個最新款MP3收了起來塞到陸遙手裡,面對外孫女的沒大沒小,不僅沒斥責她的目無尊長,反而寵溺道:“外公就是無聊聽個老單的聲音解個悶而已,這玩意兒我也不太會用,還只能塞耳朵裡吵得腦袋瓜子疼,聽你外婆說用它學英語不錯?”
陸遙可不會和她外公客氣,趕緊把MP3收了起來。
外公正要坐起身,一直安靜地站在一邊的路君峰突然走上前伸手摻了一把,然後利落地拿枕頭墊在陸遙外公的後背上。
“你就是陸勻領回家的那個孩子?”外公不是外婆,過去的崢嶸歲月磨礪出了他一副對誰都開門見山的直爽。
路君峰站在外公病床邊,眼神不躲不閃地與之對視,“是,我是路君峰。”
外公微微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只是將他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遙遙?”
陸遙正在研究從外公那兒新得的寶貝,聞言隨口應道:“報告首長,在!”
她的頑皮,讓原本嚴肅的外公和侷促的路君峰的臉上不約而同地浮上了笑容。
外公:“遙遙,你幫外公去值班室問問什麼時候可以去做檢查,剛才醫生巡房時說讓我飯後兩個小時驗個血。”
“哦。”
陸遙走後,外公清了清嗓子,路君峰忙倒了杯水遞過去。
外公擺手,將身體坐直坐正後才開口:“是我叫遙遙她爸爸讓你一塊兒來的。”
路君峰在外公的示意下,拖過旁邊一張椅子坐下。
不同於剛才不卑不亢地回望外公時的無畏,他在面對這個遠比自己想象中要和藹的老人時,竟然莫名心生了恐慌。
他知道在外公他們那個年代,有時候會用所謂的“懷柔政策”,用以侵入敵人內部,不用一兵一卒地蠶食分解,最後打垮敵人的防線。
“別緊張,”外公瞧他漸漸挺直的背,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表情可能過於嚴肅了,於是努力地擠出了一點少得可憐的現學現賣的和藹和親來,“你放心,我不會逼你離開的。”
聞言,路君峰猛然抬起頭盯著外公的眼睛,像是要從這雙銳利的眼睛中看出一點戲謔別人的蛛絲馬跡,可是他發現這位老人的眼睛很清明,看著你的眼神也堪稱真摯。
其實外公確實是頗為真摯的,他現在與之後要和自己面前這個孩子說的那些話,也全都出自於肺腑。
“陸勻在把你從平潭接出來之時,怎麼和你說的?”
“陸叔叔說……說……”路君峰在這位不怒自威的老人面前,連坐姿都不自覺的變得規矩起來,他雙手置於膝蓋上,而外公的這句問話讓他的手指不自覺的捲曲。
“他是不是說等你和遙遙十八歲了,就讓你們訂婚?”
路君峰低垂著頭默不作聲,表面看還算平靜,其實在別人看不見的心裡早就翻江倒海,心緒難平!
外公見他不說話也沒什麼表情,試探地問道:“你……不願意?”
“不是的!”他倏地抬起頭下意識的否認,雙手緊緊抓住膝蓋處的褲子,他胸膛急劇起伏著,心裡有什麼話想要衝口而出,可到了嘴邊卻又突然散去,最後只是囁嚅道,“是……是我不配。”
外公倒是不曾想路君峰會這麼說,心裡雖然有些瞧不起他對自己的過於看輕,但同時他也明白,在那種家庭里長大的孩子,不管後來遭遇了什麼,心裡總比別人要多一份卑微和不自信,會把所有超出自己所能承認的“好”都當成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既渴望又不敢觸碰。
外公覺得路君峰這個孩子其實很像當初的自己,在第一眼看到方苑時也曾經有過患得患失又不甘心放手的執念,甚至是遙遙她爸爸……
思及此,外公的表情緩和了不少,開口時的語氣也不再刻板嚴肅,甚至開起了玩笑,“她和你一樣,兩隻手兩條腿,一個腦袋,還能比你多長一點?我覺得她還不如你,脾氣不好,又吃不了苦,都是她媽媽和外婆給寵壞了……”
提到故世的女兒,讓這位老人心頭一滯,不過他面部線條過於深刻滄桑,所以無論什麼心思都很難從這張臉上看出來。
路君峰適時地遞了一杯水給他,這回外公沒推開,從他手裡接過那隻已經褪光了搪瓷的水杯時卻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外公:“我把遙遙……交託給你了。”